“一言九鼎”是一个常用成语,用来形容人说话极有份量,后来引申为信守承诺。
成语中的“九鼎”是中华历史上最著名的青铜礼器,而其铸造时间要向上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的夏王国初年。
姒文命,也就是大禹,他因为擅长水利工程,用13年的时间治理了九条大河的水患,造福于万千民众,最终姒文命(大禹)接受舜帝姚重华的禅让,成为当时的部落联盟首领。大约在公元前21世纪前后,姒文命建立了中华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夏王国。
据后世学者大致估算,夏王国的疆域广达210万平方公里。为了方便统治,姒文命(大禹)将国都安邑(今山西运城市夏县)以外的全国疆域划分为9个行政区域,从北往南依次为:雍州、冀州、兖州、青州、豫州、徐州、梁州、扬州、荆州。这就是所谓的“九州”,从此“九州”成为中华的代名词之一,沿用至今。
为了增强国家凝聚力,彰显国家的强盛统一,姒文命(大禹)收集九州的精铜,铸造了九个青铜大鼎,并在鼎上刻画了九州的疆域地形,将九鼎摆放在都城安邑(今山西运城市夏县)的王宫宫门旁。于是“九鼎”被夏、商、周历代国王视为国家政权和正统法理的象征,成为中华历史上最重要的礼器。
顺便一提,关于“九鼎”是何人铸造的,在春秋时代就有不同说法:《左传》记载是姒文命(大禹)所铸,而《墨子》记载是姒文命(大禹)的儿子姒启所铸。据传说姒文命(大禹)在位仅仅八年就去世了,很可能“九鼎”铸造的工期很长,跨越了姒文命(大禹)和姒启父子两代国王。因此我们只需知道,“九鼎”是夏王国初年铸造的就可以了。
公元前16世纪前后,夏王国所属的商部落崛起,其首领子天乙推翻立国四百余年的夏王国,建立了商王国,这位子天乙就是为人熟知的商汤。九鼎作为战利品,被安放在商都亳邑(今河南商丘市附近)的王宫内。此后,商王朝国运起伏,先后6次迁都。其中最重要的两次迁都是:公元前15世纪前后,商王国第19代国王子盘庚迁都殷邑(今河南安阳市);公元前12世纪前后,第27代国王子武乙迁都朝歌(今河南鹤壁市淇县)。
商王国频繁迁都的原因,几乎都是为了躲避黄河水患,并不是因为政权不稳,因此九鼎这样重要的礼器始终被保护得很好。
公元前11世纪前后,掌握了先进农业技术的周部落崛起。公元前1046年初,周部落首领姬发“吊民伐罪”,征讨商王国最后一个国王子受辛(商纣王),最终姬发指挥部落联军灭掉了立国五百余年的商王国,建立了周王国,姬发就是著名的周武王。据说周武王姬发曾经在都城镐京(今陕西西安市)公开向下属的部落首领展示过九鼎,以示周取代商是天命所归。
周武王姬发仅仅做了三年多国王就病逝,他的儿子姬诵继承王位,这就是周成王,周王朝于是来到了“周公辅政”的时期。周公,即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周公旦,在他的辅佐之下,周王朝躲过了数次初创危机,迎来国运昌盛时期。
周王国的都城镐京位于关中平原的四塞之地,不利于东方国土的统治,于是周公旦营造洛邑(今河南洛阳市)当作国家的第二个政治经济中心,并将九鼎迁入洛邑行宫中的明堂(即王宫的议政中心)之中。为此周成王姬诵亲赴洛邑,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从此九鼎安放在洛邑王宫中直到周王国灭亡,再也没有迁移。
此后,周王国中衰。公元前770年,周平王姬宜臼迁都洛邑,从此进入东周时代。
东周王国对其所属的诸侯国控制力越来越弱,再加上南方自立的楚王国不断逼迫,逐渐沦为一个空架子。历代周天子虽然号称是“天下共主”,但其直接管辖区域仅仅为洛邑周围的一小片地方,只能过着仰人鼻息,受制于人的窘迫日子。这种窘迫日子不仅体现在政治方面,而且失去诸侯国供奉的周天子在经济上也捉襟见肘,根本无法维持庞大的宫廷开支,不得不四处向富有的诸侯国“化缘”,甚至借贷度日。
周王国的失势引发了不少野心家对国家象征——九鼎的觊觎。最著名的两次,就是楚庄王“问鼎”事件和秦武王“举鼎”事件。
楚庄王“问鼎”事件在前作《史海寻真•解读楚庄王问鼎事件》中已有详细记述,这里就不再重述了。
在这里重点说一下秦武王“举鼎”事件。
公元前307年,周赧(nǎn)王姬延成为37任周天子的第八年。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国力剧增,当时在位的秦武王嬴荡派遣名将甘茂讨伐韩国,爆发了“宜阳之战”。
宜阳是韩国的战略要冲,位于今天的河南省洛阳市宜阳县,距离洛阳市中心仅仅60里,这简直就是两个诸侯国在周天子眼皮子底下打仗。结果秦国取得了宜阳攻坚战的胜利,6万韩国将士阵亡。韩国由此被战略上分为三部分,国力衰弱到再也没有翻身机会的地步。不仅如此,秦国占领宜阳之后,周赧王姬延控制的洛阳城直接暴露在强大的秦国军队面前,已经变成一座毫无防御价值的城市。
23岁的秦武王嬴荡携大胜之兴致,决定前往洛阳“拜会”周天子。周赧王姬延的出生年代不详,据大致测算,他的年龄当时应该不到30岁,大致与秦武王嬴荡年龄相仿。这两个年轻人的会面,围绕着九鼎发生了一段历史传奇。
秦武王嬴荡抵达洛阳后,提出要见识一下国之重器九鼎,周赧王姬延不敢怠慢,派人引嬴荡去明堂参观。秦武王嬴荡是著名的大力士,平时就喜欢与人比试力气,当他看到九鼎之一的、刻有雍州山川地形的龙文赤鼎时,一时兴起,便与他的宠臣,同样是大力士的孟说打赌,看谁能够举起此鼎。
大禹铸九鼎时的雍州,就是秦国的中心区域关中平原。秦武王嬴荡打赌举鼎,表面上是游戏,其实颇有深意。他用举鼎这一不庄重的举动,表示了对周天子的轻视,也暗示秦国有取代周,成为天下之主的意思。
可是秦武王嬴荡错误预估了九鼎的重量,当他拼尽全力勉强举起龙文赤鼎时,竟然将血管撑爆,鼎落下把他的右腿胫骨压断,仅仅半天之后,秦武王嬴荡就因为伤势过重死亡。他的弟弟嬴稷继承了秦王之位,这就是秦昭襄王。
嬴荡“举鼎”事件给本就传奇的九鼎又加了浓重一笔。50余年后的公元前256年,秦昭襄王嬴稷派兵灭掉东周王国,俘虏了在位59年的周赧王姬延,算是为他举鼎而亡的哥哥报了仇。
就是从这里开始,关于九鼎下落的记载出现了严重分歧。大致归类有三种说法:
一是陪葬说。
最后一位周天子周赧王姬延的爷爷周显王姬扁去世之前就李代桃僵,另外铸了假的九鼎,而将真的九鼎陪葬进自己的墓中。周显王姬扁在位48年,倒是有足够的时间干这件事。可问题是,即使铸造假货也需要耗费大量的原材料和人力,以当时周天子的财力和影响力,怕是难以掩人耳目。况且,如此大件的陪葬品很难悄无声息地移入墓中。最不好办的是,假九鼎总会有下落吧,以当时成熟的青铜铸造工艺,只要假九鼎出现,就很容易辨别出真假,顺着假货出现的轨迹,发现真九鼎踪迹并不难,那时候恐怕连周显王姬扁的墓都保不住。因此陪葬的说法大概率是错的。
二是熔化说。
从战国时代开始,周天子其实已经成为没落贵族,日子过得实在不怎么样。可是为了维持空架子,周王国的开支依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历代周天子只能以民间借贷筹集资金,等到了最后一代周天子周赧王姬延时,积累的借贷金额已经到了根本偿还不了的地步。周赧王的这个“赧”字是姬延死后的谥号,意思是羞愧地满脸通红之意,除了他是亡国君主之外,也有无法偿还借贷而羞愧的意思在其中。据说周赧王末期,他为了筹措资金度日,干脆将九鼎熔化而铸成铜钱。
“熔鼎铸钱”的说法出自清朝末年的考据大师王先谦,有这种说法至今不过一百多年。据说王先谦是根据《汉书》推测出的,可是后来的学者们翻遍了《汉书》,也没有发现依据。也许王先谦的推测还有别的我们见不到的史料佐证也未可知。
但是以常理推断,如九鼎这样的国家礼器,只能以社稷共存亡,否则九鼎在夏王国和商王国灭亡时就被毁掉了,哪能轮到周赧王姬延去“熔鼎铸钱”。再说周赧王姬延得是多大的败家子,才敢干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事实上,周赧王姬延在位59年,始终都在为延续周王国的国祚费尽心力、垂死挣扎,说他自毁国家政权和法理的象征,怕是毫无道理。可是不知为什么,“熔鼎铸钱”的说法此后被当作史实大量传播,可能是这种不靠谱的说法足够博眼球吧。
三是遗失说。
司马迁所著的《史记》中,有两处记载了九鼎的踪迹,但是却自相矛盾:一处说九鼎被秦国迁入咸阳,此后没了下文。另一处说九鼎在周赧王姬延手中就遗失了,这里司马迁用了一个词“伏而不见”,也就是说九鼎被周赧王姬延藏起来了,很可能是埋在了地下。
到了东汉时期,史学家班固所著的《汉书》中,又记载了九鼎在周显王姬扁时代沉没到了彭城(今江苏徐州市)的泗水,后来秦灭六国,秦始皇嬴政专门组织了上千人打捞,但是没有找到。按理说,九鼎这样的国家礼器一旦放置固定,就不会再移动,周显王为什么移动九鼎?还移动到不属于他管辖的彭城?这些疑点《汉书》一概没提。当然,班固写《汉书》时,他手中掌握着大量我们今天见不到的史料,也许某些史料中说到了九鼎被移动的原因,班固没有采用。
我们再大致推测一下九鼎的大小和轻重。
楚庄王在“问鼎”事件中曾问周王国大臣王孙满九鼎的大小、轻重和形状等具体情况,结果被王孙满以“未可问也”遮掩了过去。其实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出九鼎的大小。
目前,我国考古发现的最大、最重的青铜鼎是司母戊方鼎(又称后母戊鼎),是商王国后期铸造的,它高133厘米,重800多公斤。据考证,即使在青铜铸造技术臻于完善的时期,司母戊方鼎这样巨大的器型也很难制造成功。而九鼎的铸造时间比司母戊方鼎的铸造时间早了一千年左右,其铸造工艺更加不成熟,以此推测,九鼎的大小一定远远小于司母戊方鼎,假设九鼎的长宽高是司母戊方鼎等比例减少一半,那九鼎的重量不过100公斤出头。
事实上,楚庄王从王孙满口中得不到九鼎轻重大小的答案,就说过一句话:把楚国人的衣带钩头(原文为“钩之喙”)都拗下来,就足够铸造九鼎了。我们不知道楚庄王说这样的话是因为自嘲还是蔑视,但在他的认知中,九鼎的器型绝对大不到哪里去。
更有人对九鼎提出全新的推测:九鼎其实不是九个鼎,而是一个鼎,只是因为这个鼎上刻画了九州的地形,所以取名“九鼎”。如果这个推测正确的话,“遗失说”的概率将会无限增大,毕竟遗失一个鼎要比遗失九个鼎要容易得多。而“熔鼎铸钱”的说法则变成无稽之谈,周赧王姬延就是再穷困潦倒,也不会大费周章把区区几百斤的鼎熔化掉,再铸成铜钱,仅从经济成本角度上说就是毫无意义。
也许,九鼎就默默地保存在某个未知的角落,等待着后人将其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