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书的第一章名为“突出重围”。
书中出现的第一个时间是“1934年10月7日上午9时”;第一个人物是“周仁杰”;第一个地点是“甘溪”。
这个时间,早于中央红军开始长征的出发日;这个人物,身份是红六军团前卫营营长;这个地点,在贵州而不是中央苏区。
王树增叙述的长征,从红六军团的先遣西征开始。
这条西征路的起点,是如今的江西省吉安市遂川县的横石村,终点是重庆市酉阳自治县的南腰界镇,直线距离约600公里。
现在如果自驾,这条路的车程约为850公里,10个多小时即可完成。
而当年红六军团西征,走了80多天,行程约2500公里。
我带您回顾这一段长征史,并解读如下三个问题:
为什么红六军团成为了长征先遣队?
红六军团探出的这条路,中央红军走了吗?
为了完成任务,红六军团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01
先遣队
红六军团所在的根据地,叫湘赣苏区,也就是井冈山地区。
从下面这张长征线路图上可以看到,湘赣苏区在中央苏区的西面,而且两个苏区紧紧相邻。
所以,当中央红军确定向西转移后,红六军团自然而然地,就处在了先遣的位置上。
那么,红六军团有没有可能坚守湘赣苏区,不参加长征呢?
显然是不行的,两个苏区靠得太近。
事实上,湘赣苏区的情况恶化,和中央苏区几乎是同步的。
1933年年底,军团政委王震去瑞金参加中华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带回了两本关于中央最新指示的文件:《堡垒对峙下的战术》、《支撑点构建法》。
我们都知道,这就是博古、李德推行的“堡垒对堡垒、阵地对阵地”战术。
一开始,这个战术并未被湘赣苏区执行,因为湘赣省委书记任弼时和军团长萧克,都坚持要以运动战为方向。
左起:萧克、朱德、贺龙、刘伯承、任弼时
但架不住中革军委的三令五申,红六军团从1934年4、5月起,也开始了全民修碉堡。
以己之短,防彼之长,结果就是,湘赣苏区的阵地接二连三地丢失了。
到了7月份,红六军团已被向南压缩在了方圆数十里的一块狭小区域里,湘赣省委和六军团军部也撤至了永新边界的牛田村。
7月23日,中央的电令来了,简单来说有这样三点:撤离湘赣苏区;到湖南中部去发展;与贺龙的红二军团(当时还是红三军)建立联系。
8月7日,红六军团从遂川横石村出发,开始了西征。
但那时,他们并不知道中央苏区也将开始战略转移,而自己成为了先遣队。萧克在回忆录中坦言:“我们主要领导人不大了解西征意图。”
军团参谋长李达也曾回忆,中央一开始并没有明确红六军团是为中央红军探索转移路线的。
但他后来发现,只要是红六军团经过的地方,过一阵子,就会遭遇国民党飞机的轰炸。这让李达疑惑不解。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张报纸的头版上看到这样一个标题:前面乌龟爬开路,后面乌龟跟着来。
于是才明白,原来中央红军是按照六军团的行动路线在转移。
02
第一个“圈”
如果细看红六军团的西征路线,会发现东西两端各有一个小圆圈。
行军走出圆圈状,说明在这里遭遇了较严重的敌情,不得不兜个圈子以摆脱敌人。
这两个圈,分别发生在湘江边和乌江边。
中间的那条线路,和后来中央红军的长征线路完全重合。
第一个圈在零陵附近,这里是红六军团预设的抢渡湘江的地点。
但抢渡没有成功,国民党军9个团的重兵已封锁了湘江沿岸的零陵至祁阳一线。
而且,桂军两个师的追敌,也已经对红六军团形成了包围之势。
军团领导当机立断,调头转入了零陵东南的阳明山地区,带着敌人兜了个圈子后,突然急转南下,于8月29日西进至道县。
9月1日,红六军团进入广西;3日,在文市击溃尾追之敌;4日,于界首地区顺利渡过湘江。
这里可以对比一下中央红军的线路了:11月21,攻取道县;27日,抵达文市;12月1日,在界首和脚山铺之间渡过湘江。
线路完全一样,但区别是,从文市到湘江,红六军团只用了一个昼夜,而中央红军走了5天。
03
第二个“圈”
渡过湘江后,红六军团进行了短暂的休整,然后向西北方向开进,目标是湘西。
但因为北面的敌情严重,无法突破,红六军团只能继续西进,于9月17日乘虚占领了通道。
三个月后的12月12日,中央红军在这里召开了著名的通道会议。
9月19日,红六军团在湘黔边境的新厂打了个胜仗,自此,敌人追击的势头就没那么猛了。
红六军团随后的线路是这样的:黎平—剑河—镇远—黄平—猴场。
后来的中央红军,也是走的这条线路,并且在黎平召开了长征开始后的首次中央政治局会议,又在猴场会议后抢渡了乌江,剑指遵义。
红六军团到达猴场的时间是10月4日,他们原本的计划也是继续向西,渡过乌江,然后以乌江为屏障,向北寻找红二军团。
但中革军委的电报到了,严令红六军团“无论如何不得再向西移动”。
电报中还提到,追击的敌人已向南移动,所以直接北上是安全的。而这个推测,几乎断送了整个红六军团。
所以从猴场开始,红六军团的行动路线就和后来的中央红军不一样了,他们没有继续向西,而是调头前往了东北方向的石阡地区。
杜衡记之前的文章曾讨论过一个问题:中央红军的“转兵”,到底发生在通道还是黎平。
黎平会议
其实,“转兵”是个过程,而不是某个时间点上的突然决定,从通道到猴场,就是“转兵”的一个整体。
通道会议是思路上的“转兵”,黎平会议是决策上的“转兵”,但若说行动上的“转兵”,也就是不再踩着先遣队的脚印前进,则发生在猴场。
10月7日,红六军团的前卫部队,在石阡的甘溪被桂军包围了。
这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长征》中的第一幕,也是这条线路的第二个圈。
04
甘溪之战
甘溪对于红六军团来说,恰如湘江之于中央红军。
《长征》中出现的第一个人物周仁杰,后来写过一篇文章《震惊心胆的甘溪之战》,从标题就能体会到战斗的惨烈。
在周仁杰的描述中,这是他们第一次和桂军交手,对方不仅武器精良,而且动作灵活,战斗力也很强。
经过几番血战,终于打退了这股敌人的第三次进攻。可是,我们的同志也大多倒在血泊之中了。
桂军不仅作战风格凶狠,还非常的狡猾。有一股桂军钻进了一条用厚木板封顶的暗水沟,直接摸进了甘溪镇的镇中,打了红军一个措手不及。
就这样,甘溪战斗失利,红六军团损失惨重,还被敌人截成了三段。
参谋长李达带领了一个机枪连和两个团的团部,朝东南方向撤退。
任弼时、萧克、王震率领六军团主力,转进了大山中,在石阡、施秉、余庆一带的密林中与敌人周旋,形成了西征路线上的第二个“圈”。
而担任后卫的52团,在红18师师长龙云的指挥下,与敌人浴血奋战了数日,最终弹尽粮绝,大部损失。龙云被俘后遭到了湖南军阀何健的杀害。
整个红六军团,出发时为9700人,现已减员至约3000人。
任弼时那时身患疟疾,四名战士轮流用担架抬着他翻山越岭。最后,四名战士相继牺牲,仅剩一人,他就背着任弼时继续行军。
任弼时的夫人陈琮英也掉了队,所幸的是,她被走在最后的收容队发现了,否则定是凶多吉少。
1927年武汉,任弼时(后中)与陈琮英(前右一)
红六军团在黄平的时候,俘虏了一名瑞士传教士薄复礼,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段时间就是不停地在走,走到大家的鞋子都坏了,但红军还是为他找来了一双非常合脚的橡胶雨鞋。最后他这样写道:
连续走了27天后,红军得到了一次休息,也就是在晚上行军、白天睡觉规律中再加一个白天而已。
……这一天,是红军会师的伟大日子,会场上万人攒动,红旗招展。我们与先到这里不久的贺龙红二军团合并,贺龙军队衣着更破烂,但军帽和红色标志却十分明显。
05
木黄会师
10月15日,也就是甘溪战斗后一周,李达率领的400余名红军战士,在沿河县水田坝联系上了贺龙派出的侦察队。
贺龙当时的电台坏了,他在9月下旬才从报纸上得知了红六军团西征的消息。
见到李达后,贺龙第二天就亲率红二军团主力,南下寻找任弼时、萧克部。
10月24日,红二军团主力在印江县木黄与任弼时、萧克、王震率领的红六军团主力会合。
10月26日,两军在四川酉阳县南腰界,举行了隆重的会师庆祝大会。
从薄复礼10月1日在黄平被俘,到两军会师,就是他所说的“连续走了27天”。
木黄会师后,这一段的长征故事其实还没有结束。
关于下一步的战略行动方向,红二、六军团和李德操纵的中革军委发生了分歧。
任弼时、贺龙的计划是:黔东根据地没有发展空间,两个军团会师后,应该到湘西北的桑植一带建立新的根据地。
贺龙就是桑植人,而且在当地的威望很高,有群众基础。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桑植
但李德对此大为光火,强烈反对“两个军团集中行动”。
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任弼时、贺龙顶住了压力,一方面复电中革军委,重申主张,另一方面冒着“抗命”的风险,率部向湘西挺进。
10月30日,红二、六军团顺利通过酉阳;11月7日,占领永顺;11月16日,在永顺以北45公里处的十万坪,将追敌“包了饺子”,取得了会师后的第一场大胜。
战后,红二、六军团收复永顺,进而又占领了桑植和大庸。
11月25日,中央红军开始抢渡湘江的前夕,朱德代表中革军委发来电令,明确提出:二军团主力及六军团全部应集结一起,以便突击遭遇的正规部队。
至此,红二、六军团在行动上是“分”还是“合”的争论,宣告结束。
11月26日,中共湘鄂川黔边临时省委在大庸县宣告成立,也就是红六军团先遣西征线路图中,最后的终点。
整整一年后,1935年11月19日,红二、六军团从桑植突围南下,继续踏上了长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