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北京9月21日消息（总台中国之声记者韩雪莹）据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报道，户外品牌联合艺术家在喜马拉雅山脉燃放烟花引发争议。高原生态环境是否会遭到破坏？艺术表达的边界在哪里？

近日，某知名户外品牌联合艺术家在青藏高原的喜马拉雅山脉举办了一场名为“升龙”的烟花表演，烟花燃放地位于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江孜县热龙乡境内的查琼岗日山脊。现场视频显示，9月19日傍晚，三幕彩色烟花被引爆后，从海拔约4600米处的山脚开始，沿着山脊依次燃放，向上延伸至超过5000米海拔的山顶，形成“飞龙腾空”的视觉景观。

即便主办方称该创作使用的是环保材料，活动仍受到了公众的广泛质疑，其中最核心的问题是这场烟花秀可能会对高原生态环境造成怎样的影响。烟花秀为何会在喜马拉雅山脉引爆？青藏高原能否承受住如此代价？

20日下午，该户外品牌官方账号已删除“升龙”相关烟花秀宣传。21日凌晨，日喀则权威信息发布平台“云端珠峰”微信公众号发布情况通报，称该烟花秀视频在网络发布后引发网民关注，日喀则市委、市政府已成立调查组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核查，后续将根据核查结果依法依规处理。

“云端珠峰”21日凌晨发布《情况通报》

随后，涉事艺术家工作室21日早晨发布说明，表示将主动配合第三方机构及相关部门，就此事对自然生态造成的影响进行多方面的评估，具体工作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接受政府邀请的独立机构进行深入检测，如确有环境影响，愿意尽全力采取补救恢复措施。品牌方也发布致歉信，表示有责任在政府部门监管下，配合艺术家团队对该项目全过程的环境生态影响进行复核，邀请第三方专业环保机构开展严谨而透明的评估工作，并承诺将依据评估结果与社会各界的反馈，展开及时有效的补救行动。

艺术家团队和品牌方21日早上先后发布说明和道歉信

这样一场烟花表演，对当地生态环境到底会造成哪些影响？首都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教授、植物学博士顾垒强调，青藏高原作为生态脆弱地区，生态环境抗干扰能力弱、自我恢复能力也弱，在现有经济和技术条件下，一旦发生逆向演化，退化趋势将很难得到有效控制。

顾垒表示：“燃放烟花的这个地方，山上的植被主要是高山草甸，在山底靠近河边的地方可能有一些灌丛，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区域有一些流石滩和冰缘带植被。这样的植被本身就是非常脆弱的，因为高山草甸只是地表薄薄的一层植物，植被本身的厚度连带地下部分总共可能只有不超过20厘米；再往下的土壤母质是由岩石风化之后形成的碎屑，是构成土壤的基本成分，但它不是完全的土壤，因为里面不含有机物、也不含微生物，是没办法生长植物的。所以把表面的这一层草毡层破坏了之后，母质露出来，上面没有生物的遮掩了，水土就非常容易流失。”

顾垒告诉中国之声，从生态功能看，可以说青藏高原的一整张生命网络都建立在这层薄薄的草毡层之上，而在低温、低氧、强风、强紫外线等严酷的自然条件下，重新长出草甸异常困难。草甸一旦被破坏，很大程度上被视为影响不可逆。

顾垒进一步说：“如果侥幸有一些先锋物种的种子落在这儿，它长出来了，死亡之后留下来的有机质会留在土壤母质里，这样的小概率事件要发生很多次之后，才有可能积累足够的营养成分让其他植物生长，这个自然恢复的时间长达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人工恢复在这个海拔高度上基本也是不可能的，首先不知道要播什么种子，其次也没有足够的土，从别的地方运来的土不一定适合这里。”

主办方此前发布的公告

主办方此前曾针对相关质疑发布公告，称燃放后立即清理残留物，并对草甸、农田进行翻土与植被修复，确保不留生态隐患；另强调，此次《升龙》艺术项目所选用的烟花彩色粉均为生物可降解材料，并在多地的燃放验证中确认其污染物排放符合环保标准。顾垒分析认为，“可降解”依靠的是当地生态系统中处于分解者层面的生物来降解，而不同地区、不同环境的生物降解能力差异极大。

顾垒透露：“这些生物包括食腐动物、细菌、真菌，不同的生态系统里，生物的种类构成是不同的，自然条件里的水热也不同，生物的活跃程度也因此不一样。比如在西双版纳的雨林里扔一块香蕉皮，可能第二天就没了，但是在青藏高原5000米的地方扔一块香蕉皮，第二年可能还在那儿。所以这次表演里用到这些所谓的生物可降解材料，在之前表演过的区域可能没事，但是在青藏高原要花多长时间来降解，这是需要用实验数据来说话的，不是声称自己用了可降解材料，就一定没有造成环境压力。”

对植被的影响之外，主办方此前公告中“通过盐砖引导鼠兔等小型动物离开燃放区”的表述也备受争议。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连新明认为，盐砖引导的做法不成立、也不可行。

连新明分析道：“鼠兔是吃草的，没有专门吃盐的习惯，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去捕捉它，如果用盐砖引诱鼠兔能够引诱得了，青藏高原根本不需要灭鼠，全部放盐砖就是了。而且高原鼠兔本身的活动范围是非常小的，主办方说能引到100米之外，几乎是很不现实的。”

高原鼠兔（图源网络）

日喀则的雪域高原，栖居着许多野生动物。连新明告诉中国之声，一场烟花秀对于高原动物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它不仅仅牵扯到燃放时的噪声，还包括空气污染，以及即使是可降解材料也可能导致的土壤污染等。连新明分析，从视频来看，当地植被状况整体较好，在这一海拔区间里，受到影响的或许不止鼠兔。

连新明说：“这个海拔区间基本是以高山草甸为主，除了鼠兔，还有和鼠兔同域分布的雪雀等，各种鸟类、兽类其实还是有不少的。”

青海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游牧研究中心研究员华旦才让关注到，主办方曾提到“项目团队在生态保护方面制定了‘预防-监测-恢复’的全链条方案，燃放前已将牧民牲畜转移至安全距离”。华旦才让尤为担忧的是，这场烟花秀对高原牧区生产生活的影响或许将持续更久，尤其是对水源的影响。

华旦才让表示：“烟花引爆之后，当中一些化学物质肯定会降落到水源地里面。这里的水源地不像城市的水源地，可以把它隔离掉。在这种海拔的牧区，水源地是地方的牧民和他们的马牛羊日常的饮用水，而且饮用水是从雪山冰川的融水而来。这场艺术做完，牧民和动物可能已经回去了，他们还生活在源头，而且水从高处往下流，很有可能也会影响到下面的那些牧区。”

值得注意的是，20日，日喀则市生态环境局江孜县分局一位负责人曾向媒体透露，此次活动在生态环境局备案过，手续也合规，由于烟花使用的是环保材料，因此不需要进行环境评估，乡、村、县三级政府同意即可；政府此前开过多次会议，研究选址，评估调查周围有哪些野生动物等，最终的选址不属于生态保护区，周围无人居住；目前来看，当地生态暂未受到破坏，后续也会持续观察。华旦才让告诉中国之声，要了解烟花燃放是否会对当地环境造成破坏，需要对整个燃放过程进行数据监测和实时分析，并依据数据分析结果采取相应的缓解措施。

华旦才让补充道：“在城市环境这一相对封闭的情景或者状态下，监测烟花爆竹的降解程度和具体污染程度，用一些机器、一些手段就可以把烟雾的影响当场处理掉，而把这样的评估用到一个海拔5000多米的草甸生态系统当中，是完全不可行的。”

活动视频截图

2023年9月1日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青藏高原生态保护法》，是首部国家层面制定的规范青藏高原生态保护的基本法。多位业内人士表示，除该法外，此类活动还应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影响评价法》的约束。这场“高原烟花表演”影响程度有多严重，是否达到触犯法律的程度？我们也将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