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王朝的兴衰更替,不仅仅是军事力量的较量。新兴政权的第一步,往往是通过重建法理来为自己的统治提供正当性,这种法理的建立通常包括找到一个表面上合理的借口,借此推翻现有政权,向民众证明自己才是“正统”的延续者。
在古代,不同政权更迭的“法理”基础可以大致归纳为三类:第一类是替天行道,替受苦的百姓伸张正义,通常用“吊民伐罪”作为借口;第二类则是打着“灭亡不法政权”的旗号,如元末的红巾军起义,他们以灭宋为名,意图恢复元朝后裔的荣耀;第三类则是以“天命已尽”为由,迫使现政权禅让,像东汉和隋唐的灭亡,便是通过禅让的形式完成的。
《尚书·牧誓》记载了周武王在灭商前所发布的动员令。在其中,周武王提到纣王“俾暴虐于百姓”,似乎表明武王伐纣正是以“替民伸冤”的名义,来为自己的军事行动寻找合法性。
然而,我们必须指出,周武王所提到的“百姓”与后来的秦汉时期所指的“百姓”并不相同。商周时期的“百姓”指的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多生、百生”的后代,也即指代的是除王族外的其他宗族支系。实际上,这个词更多的是指代诸侯或王室的旁支,而非普通民众。所以,周武王的伐纣,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吊民伐罪”。而且,“俾暴虐于百姓”这一出兵理由,在周武王的动员令中,也并不是最重要的理由,而是列为最后一条。
那么,周武王究竟以什么理由发动了这场战争呢?《牧誓》中列举了纣王的多项罪状,其中最为突出的一条是:“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也就是指纣王听信妇人的话,不再重视对祖先的祭祀。听信妇言虽然是批评的一部分,但关键并不在此。商朝本就有妇女参与政治的传统,像妇好这样的女将军不仅能带兵出征,还能代替商王举行祭祀。因此,问题的核心是纣王未按时祭祖,这在当时的社会中,被认为是一个政治性的大问题。
在商周社会,祭祖不仅是宗教仪式,也是政治大事。周武王所提及的“百姓”并非指普通民众,而是贵族阶层。因此,周武王的批评,若以纣王不祭祖为由,显然更具政治意义。对周人来说,祭祖是国家安定的重要保障,而武王在此提出问题,目的正是为自己出兵提供正当性。
接着,我们可以看到考古学的发现提供了更多的背景信息。1977年,在陕西岐山县凤雏村等地发现了大量甲骨卜辞,这些甲骨的内容透露出商朝和周朝之间复杂的关系。某些甲骨中出现了“衣王”一词,指代的正是商王。显然,周原地区的甲骨卜辞并非出自商朝,而是出自周朝,这也间接证明了周王室的历史背景。
更为直接的证据表明,周原的甲骨具有周人制作的明显特征,而其中包含的内容与周文王的占卜活动直接相关。这表明,周文王在当时已经有了灭商的计划,并通过这些占卜来确认自己的行动是否会成功。
更进一步,考古学家还发现,在商朝和周朝之间,存在着长达数百年的血缘和政治联姻。这一点也能解释为什么周文王会在祭祀商朝先王时寻求庇佑,实际上,他是以殷商母族的后裔身份祭祀商朝的先祖,意味着他与商王室有着深厚的联系。
这一点也解释了为何周文王在祭祀商朝的先王时,并没有显得突兀或不合适。在周文王看来,自己才是受祖先庇佑的正统继承者,而纣王则是偏离正道的背离者。
这一切考古发现表明,商朝和周朝的关系并非简单的敌对,而是存在复杂的历史和文化联系。这种深厚的联系,也为后来的周朝提供了正当性,而周文王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为自己的军事行动披上了合法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