楫水

白沙

白沙船帮及其创造的航运经济奇迹

二、明清采运楠木史料举隅

明清时期，因为建筑紫禁城等浩大工程，朝廷诏令在西南云贵川深山老林里采伐输运楠木到北京。白沙船帮参与了楠木运京的艰辛航程，并从中受到启发，开创了一次性的“楠板船”，缔造了中国航运经济怪异的一脉而堪谓奇迹。下面从明清史料里选择有关楠木采运的记载，来说明“楠板船”经济现象的沉重背景。

大规模有组织地采伐楠木是从明代开始的，史料记载有三次。第一次是永乐时期，为营建北京宫殿作准备，从永乐四年（1406年）开始，由工部尚书宋礼亲至四川督促采木，永乐十四年时,“良材巨木，已集京师”，十五年六月，宫殿开工。大学士杨荣《圣德瑞应赋》云：“初命需材西蜀，得大木于山谷间，运输之所难致，已而山川效灵，默佑显相，弗假人力，其木自行。”第二次大规模采伐楠木则始于嘉靖二十年（1541年）至三十九年（1560年），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二十年四月辛酉夜，太庙被烧，于是遣工部侍郎潘鉴、副都御史戴金至湖广、四川采办楠木。二是嘉靖三十六年四月丙申，奉天等三大殿发生火灾，命工部右侍郎刘伯跃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总督四川、湖广采办楠木，此次用银达339万两。第三次大规模采伐是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至四十一年（1613年），原因是万历二十四年三月初八日，坤宁宫发生火灾，火势迅猛，延烧至乾清宫及全部后二宫门廊，四月即遣官赴川、贵、湖广采办楠木，用银360多万两。三次采伐都与兴建宫殿有关，由于明代连年采伐，离溪水、河流近处容易移运的木材已被伐光。

黄宗羲编《明文海》吕坤《忧危疏》云：“内府宫庭自须大木，而采木之苦，陛下闻之乎？臣自一木言之，丈八之围，非百年之物，或孤生万仞崖边，或丛长千重岭外，寒暑渴饥，瘟疫瘴疠，而死者无论矣。乃一木初卧，千夫难移，每日一祭神明，每行不过数步，倘遭艰险之处，跌伤压死常百十人，蜀民语曰：‘入山一千，出山五百。’苦可知矣。至于磕撞之处，岂无伤痕，而官责民罚，谓不合式，依然无用，重去伐山，每木一根，官价虽云千两，比来都下民费不止万金，臣见川、贵、湖广之民，谈及采木，莫不哽咽。”

明嘉靖十二年（1533年），龚辉撰《采运图前说》，开篇即云：“全蜀，古梁益之地，险厄四塞，独冠天下，唐杜、李二子形诸咏歌，至称天以拟之，固以见非人世所宜有也，乃若采取所由特异内壤、人迹不到、魑魅魍魉之区。”接着写所作图画缘起：“道里之远，程以千计；夫役之众，日以百计；供顿之繁，岁以万计。栉风沐雨，水陆疲劳，虽鸡犬亦有所不宁者。作《采运困顿图》。”“梁栋美材，天地固秘蔵之，重以频年采取之，故所遗无几，崇冈叠巘，限隔高下，其为力且百倍于曩时。作《悬木吊崖图》。”“波涛泛涨，冲激四出，挽留无计，仰天太息，要之水旱俱病，惟川蜀为然。作《巨浸飘流图》。”“验收登记，比次成筏，连筯捩顶，雇募器用之类，种种各备，每筏为木凡六百有四，为竹凡四千四百有五，为银以两计者凡百四十有八，公私耗斁，莫可胜记。作《验收找运图》。”“自蜀至京，不下万里，每运为筏，以二十、三十为率，每筏运夫四十，毎夫日计直十分之五，大约三年，其为直殆且六万，要皆生民膏血，日朘月削，其存几何，父往子来，曾无宁岁，出万死于一生。作《转输疲弊图》。”结尾恸呼：“噫！不身膏草野，则葬于江鱼之腹，随其所在，动若陷穽，彼青黄雕刻，木之灾也，楩楠杞梓，独非生民之灾乎？夫楩楠杞梓，爱护而保全之，徒以应营建所需之故，而伤陛下赤子，曾楩楠杞梓之所，不若每三复苌楚之诗，为之于邑。”

明嘉靖年间毛起《采木记略》记录采运楠木之艰难和耗损之情状：“凡木之行，釁牲釃酒，祈神吁天，而后系缆以挽，挽盈数百千人，终日不移寸，如饥马之齕草焉。或一行数十丈，或百丈，挽不及趋，若有神以相之。凡木之登架首，有枕木，有拨木，或中架落箐，虽盈丈之木，势如拉朽，少有完者。幸完，则施缴车绠而陟之，为功万倍。尽陆临江，谓之‘点水’，千人呼唱以为幸。然江多巨石激浪，漩洑盘涡，势不可矶度，此始为成材，为水所冲折，十或减三、四。”

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工部奏报大木议，可见采运楠木给楠木产地带来的巨大伤害和宫殿建筑使用楠木之多：“此等巨木，世所罕有，即或间有一二，亦在夷方瘴疠之乡，深山穷谷之内，寻求甚苦，伐运甚难，今者疮痍未起，以孑遗之民，任此艰难重大之役，其何以堪？……查得嘉靖三十六年间，以三殿采木，共木枋一万五千七百一十二根块；万历二十四年，以两宫采木，共五千六百根块。以今日所派，较之嘉靖年间，几于一倍；较之二十四年，多至四倍矣。多积于官，固可以待用，而并取诸民，实力所不堪，职等窃谓额派之数宜减，部文派采定为三运，其头运，部文限三十六年以内到京，而门工巨材且限春运，计期已在眉睫间，而钱粮未措，商贾未集，合式之材不知其在山在水，非有神输鬼运之术，何以卒办？且川省去京极远，奉文最迟，即水运之程，越历江湖，逶迤万里，由蜀抵京，恒以岁计，矧加以采伐挽运之繁乎？”

清朝修建宫殿，仍至四川采伐楠木，《清实录》云“采办楠木，以备大工之用。”但经过明朝采伐，楠木大材已经不多。清中期以后，楠木大料很难采得，道光四年（1824年）下旨称：“楠木亦难得大料，累次严催，逾期未获，势必徒延时日，致滋迟误，自属实在情形，着乌尔恭阿、穆彰阿、果齐斯欢，查明碑楼工程所需木料确数，如果现在已获起运各件，足敷应用，即可将该省未获之柏木、楠木，停其采办。”由于大量使用楠木建造宫室，资源已接近枯竭，楠木益见珍贵。

清顺治年间孙承泽《蜀中采木记》云：“国家以殿阙频灾，兴采木之役，则拮据无已时。夫木，非蜀产也，产于边蜀之夷也，幽险僻绝、人迹不到之地，峥山渊谷之所隔阂也，炎霜古雪之所栖集也，虎豹之所不居也，蛇虺之所窟穴也，飞猱之所望而骇也，山精木魅之所凭依也，毒烟苦雾之所霾也。如此者，不知几千百年而后成大木，其上干霄，其围横亩，虽驱鬼中而发殇宫亦不能以取之。”

清康熙六年（1667年）张德地《题报遵义属地方楠木疏略》，提到与旧时白沙镇域接壤的仁怀县深山生长有建造故宫太和殿需要的巨大楠木。疏略里的楠木产地，就是今日四面山与贵州习水县北部地区。疏略云：“今造建太和殿，理应需用大楠木……据仁怀县申称，县属虽有所产楠木，皆在深岭人迹不到之处，至于砍伐，非比平地，木植可以随用斧斤，高箐之中，必须找厢搭架，多用人夫缆索，方可修巅、去顶、截根，此砍木之难一也。若夫产木处所，尽属危岩峭壁，即空行，尚须扳藤拊葛，楠木一株，动须人夫百千，方能拽动，而山路险窄，亦难立足，山势曲折，不能并走，势必开山填砌、找厢搭架，所用人夫，非比泛常。拽运工程，难以日计，此搬运之难二也。至于上筏之处，必由溪河水道，而山谷一线涸水，皆系乱石填阻，若非天雨旬日，则水不盈尺，势必从下流筑堤截壅，蓄水丈余，方可顺流拽运，然须逐路筑堤蓄水，始能前进，若遇大石阻挡，又必多用石匠凿去，相地形之高下，用转移之权变，事难程限。此上筏之难三也。”

张德地是四川巡抚，亲临楠木产地调查，从他在清康熙六年上奏的《题报采运楠木条议疏》中，可以得知当时楠木生长情况和采运情况。“窃照采办楠木，关系建殿急需，臣冒险夷方，遍至产木处所，尽为查勘……栋梁巨材各箐之中，大约皆可采办，以资国用，但其箐之大者，周围有五六百里，其小者亦有一二百里，非一朝一夕可以尽悉，必须按日细查，方可采取。如离小溪五十里至百里者，犹可采运，若百里之外者，山势愈峻，道路愈险，虽有大木，无可如何矣。”“架长看路找厢。找厢者，即垫低就高，用木搭架，将木置其上，以为拽运之说也。斧手伐树取材，穿鼻找筏，人夫拽运到河，用石匠打当路石，篾匠做缆子，铁匠打斧头，与一应使用器具。一厂用斧手一百名，石匠二十名，铁匠二十名，篾匠五十名，找厢架长二十名。”“楠木一株，长七丈，围圆一丈二、三尺者，用拽运夫五百名，其余按丈尺减用，沿路安塘，十里一塘，看路径长短安设，一塘送一塘，到大江。九月起工，二月止工。”“三月河水泛涨，难以找厢施工，先于七月内动人夫五十名，寻茹缆皮，堆集放于厢上，取其滑，以拽其木。”“夫役，宜预为召募也。产木之处，人民无几，即尽其州县之老、壮、男、妇，不过一二百人，即俱充木夫，不能运一木。况大工一举，刻不容缓，四川有土无民，久在睿照，势必于附近富庶省分召募人夫五千名，押送来川，分给两厂，拽运庶人夫既足，方可按时采办，计日运解，不致有误限期矣。”“斧手架长，宜提取也。查采木旧例，斧手架长俱出湖广辰州府，其斧手砍伐穿鼻，架长寻路找厢，皆其惯习，各有定法，若不得其人，木料必致扑损，势必于辰州府召募斧手二百名，架长四十名，押送来川，分给两厂，庶安顿布置得宜，而巨材易于伐运矣。”“找筏完结，入江起运，宜逐省拨夫递送也。蜀省到京，水程最远，约有年余，若不逐省递送，诚恐沿路迟滞。查马（湖）、遵（义）二府小溪，俱会合于重庆大江，由重庆而下夔关，径通湖广，若木植运抵楚界，必须逐省沿途州县拨水手、人夫，递送前去，仍各具，不致躭延印结报部，庶各地方皆有专责，可无沿途迟滞之虞。”

唐宋元明以来，遵义府一直隶属四川省，在清朝雍正时期才划归贵州省。当时隶属四川省的马湖府辖区范围大约为今四川省屏山县、沐川县、雷波县、马边县一部分及云南省水富县、绥江县、永善县一部分，其楠木水运出川，必经白沙码头。遵义府楠木出山水路，在白沙上游是赤水河，在白沙下游是綦江河；介于仁怀县与江津县之间深山里的楠木，通过笋溪河出山。可见建造故宫所需巨大楠木，在运输流程中，江津长江水域起着汇集的重要作用，按照当时上至朝廷下至地方的督办政策，江津船帮自然担负了应尽之责。

《楫水白沙》白沙文丛之一白沙溯源《白沙船帮及其创造的航运经济奇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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