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活动是多层次的,而经济活动仅是其中之一。然而,不论是个人的生活,还是家庭与社会的运转,经济基础与经济力量始终是最重要的依托。一个人的衣食住行、文化追求,乃至其生命的延续,都无法脱离经济条件的支撑。可以说,经济因素既是社会发展的前提条件,也是个人安身立命的重要保障。文学创作虽属精神层面的活动,但若无物质条件作为支撑,思想的火花也难以长久燃烧。物质基础与精神创造,相辅相成,构成了完整的人类生活。
在北宋,文人步入仕途之前,经济状况普遍拮据。他们大多依靠家产或临时的兼职收入来维持生计,生活上时常捉襟见肘。而一旦正式入仕,文人的生活便有了极大改观,其总体收入水平高于普通百姓。他们的经济来源不仅有固定的俸禄和皇帝的赏赐,还包括一些零散的补贴,如公使钱等。著名文士更能通过润笔所得,或是接受友人馈赠,从而增加额外收入。但与此同时,他们也难免涉及一些灰色甚至非法的收入,如经商或权钱交易。
然而,收入的增加并不意味着生活轻松。入仕后的文人要承担更多的家族责任,往往需要供养庞大家庭。此外,他们在社交、礼仪、祭祀等方面的支出,也远超普通人。更为艰难的是,文官仕途中常有贬谪、守制、退职等阶段,导致收入骤减,生活陷入困境。可以说,北宋大多数文官都曾在不同阶段经历过经济拮据的时刻。
以苏轼为例,他一生横跨仁宗至徽宗五朝,所经历的俸禄制度几经调整。其中嘉祐二年的《嘉祐禄令》和元丰三年的《寄禄新格》最具代表性。前者确立了自高官至小吏的详细俸禄体系,后者则对俸禄的发放依据进行了重大改革。尽管其后仍有零星修订,但整体制度基本稳定。苏轼在元祐年间身居中高官职,俸禄优渥,再加上皇帝赐予的金带、马匹、衣物,甚至酒宴茶品,使他在这一时期过上了相对殷实的生活。他不仅能够拥有多匹坐骑,还能将赐马转赠学生,以示慷慨。若再计入亲友的馈赠与资助,可以说元祐时期是苏轼经济状况最为宽裕的阶段。
值得注意的是,苏轼的人际网络极其广泛。根据学者整理,其交往人数在数百至上千人之间,涵盖了友人、同僚乃至政敌。馈赠在当时是一种社会常态,也成为苏轼家庭收入的重要补充。即便在未出仕前,苏家在眉山亦属当地大姓,虽算不上富贵,但温饱无忧。即便在守制时期缺乏俸禄,凭借家产与积蓄,苏轼也未至于陷入绝境。
苏轼的家庭消费庞杂。除基本的衣食住行外,他还要供养二三十口之家。在宋代,一户人家维持最低生活标准,每人每月需一石粮食与约一贯半日常费用。若以苏轼三十口之家计算,单是粮食与日用开支,每月便需六十贯左右。所幸他在多数任职时期俸禄丰厚,不仅能保证一家温饱,还能略有结余以备不时之需。更重要的是,作为仕宦家庭,苏轼享有赋役减免的特权,这在无形中减轻了家庭负担。
然而,苏轼的经济状况并非始终稳定。他在“乌台诗案”期间仕途跌入低谷,家中经济顿时陷入困窘。苏迈因筹措银钱而四处奔波,甚至令苏轼一度以为大难临头,写下绝命诗。这一时期的穷困,不仅是政治打击的外在表现,更是经济危机的真实写照。同样,在京为官时,由于房租昂贵,苏轼常主动请求外调,以便入住官舍,减轻居住成本。购置房屋与租房的支出,成为他家庭开支中的沉重负担。
苏轼虽非富豪,但他懂得在困境中寻找乐趣。他曾说“善处穷”,即便生活拮据,也能在田园耕作、渔樵往来中找到诗意。他常以陶渊明为精神榜样,虽自认不如渊明清贫自守,却也能以旷达之心面对人生的坎坷。对他而言,财富从不是终极目标,真正值得珍视的是生活的自由与精神的愉悦。
综观苏轼一生,其经济状况随仕途起伏而波动:官高俸厚时家境殷实,贬谪失意时则穷困潦倒。但无论处于何种境遇,他始终以乐观和才情化解贫困带来的苦痛。正因如此,他在经济生活与精神生活之间找到了独特的平衡,也留下了“穷而不困,达而不骄”的人格风范。这不仅反映了北宋文人的经济处境,更折射出文人与时代、社会之间复杂而深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