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龙朔年间,长安城朱雀大街车水马龙,文人雅士怀揣科举梦云集于此。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四位青年才俊以诗名震动朝野,时称 “初唐四杰”。他们的骈文与诗歌如惊雷破云,打破齐梁以来的绮靡文风,却也因锋芒太盛,卷入武周政权更迭的漩涡。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时代:科举制初兴,寒门士子看到晋身之阶,却又在门阀余威与皇权高压下举步维艰。武则天以周代唐后,大肆清洗李唐旧臣,文人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四杰的命运,恰似四叶扁舟在时代洪流中颠簸,最终皆被卷入 “水” 的宿命。
咸亨二年(671 年),王勃站在虢州城头,望着远处滔滔黄河,心中满是愤懑。他因藏匿官奴曹达入狱,虽遇赦却断送仕途,更连累父亲王福畴被贬交趾。“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的豪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冰冷。
上元三年(676 年),王勃从交趾探望父亲归来,乘船横渡南海。正值盛夏,风暴骤起,巨浪如猛兽般撕裂船帆。他死死抓住船舷,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恍惚间看到滕王阁上 “落霞与孤鹜齐飞” 的盛景。《滕王阁序》的墨迹未干,一代才子却在惊悸中沉入海底,年仅二十七岁。
王勃的死讯传回长安,卢照邻在洛阳病榻上写下《哭明堂裴主簿》:“遽痛兰襟断,徒令宝剑悬。”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同样与水紧密相连。
卢照邻的人生,是一场与病痛的漫长搏斗。自咸亨四年(673 年)染上风疾(类风湿性关节炎),他的双脚逐渐萎缩,一只手也残废了。为治病,他变卖家产,甚至写下《与洛阳名流乞药直书》向权贵求助。
垂拱元年(685 年),卢照邻移居阳翟具茨山下。他在住所周围引来颍水,预筑坟墓,每日卧于墓中静待死神。“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他以《长安古意》讽喻权贵,却在病痛中领悟到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的苍凉。
永淳元年(682 年)深秋,卢照邻拖着残躯来到颍水边。寒风卷着落叶掠过水面,他最后一次吟诵自己的《曲池荷》:“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随后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结束了四十六年的痛苦人生。
如意元年(692 年),杨炯来到盈川县(今浙江衢州)任县令。这个因堂弟参与徐敬业起兵而被贬的文人,决心在偏远之地施展抱负。他整顿吏治、兴修水利,甚至捐出俸禄修建 “双盈堰”“九龙塘”。
然而,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降临盈川。田地龟裂,百姓跪求无果。杨炯长跪县衙前三天三夜,仰天长叹:“吾无力救民水火,枉哉焉!” 言罢跳入县衙后的盈川潭。当夜,暴雨如注,旱情解除,而杨炯的尸体却浮在水面上。
正史称杨炯 “为政残酷”,但盈川百姓世代相传的,是他舍身求雨的传说。如今,盈川村的杨炯祠香火不绝,每年农历六月初一的 “杨炯出巡” 仪式,仍在诉说这位县令与水的不解之缘。
光宅元年(684 年),扬州城头战鼓震天。骆宾王站在徐敬业身边,写下《代李敬业讨武曌檄》:“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这篇檄文震动朝野,连武则天都感叹 “宰相安得失此人”。
三个月后,徐敬业兵败,部将王那相叛变。骆宾王在乱军中逃至海陵(今江苏泰州),面对滔滔长江,他想起年轻时写的《于易水送人》:“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如今,他自己也成了逃亡的 “壮士”。
关于骆宾王的结局,史载不一:《资治通鉴》称他被杀,《朝野佥载》说他投江,《本事诗》则云他削发为僧。最富传奇色彩的是灵隐寺传说:宋之问夜游灵隐寺,得一老僧续诗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此人正是隐姓埋名的骆宾王。
四杰的生命虽如流星般短暂,却在初唐诗坛留下璀璨光芒。王勃的南海、卢照邻的颍水、杨炯的盈川潭、骆宾王的长江,这些水域不仅见证了他们的死亡,更承载着他们的理想与悲愤。
千年后,当我们重读 “海内存知己”“宁为百夫长”“得成比目何辞死”“楼观沧海日” 这些诗句时,仿佛能看见四位诗人在水波中浮沉,他们的才情与命运,早已与水融为一体,成为中国文化长河中永不褪色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