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九年的浙江婺州,暮春的风卷着战火硝烟。城墙下新贴的告示在风中簌簌作响,墨迹未干的 “约法三章” 旁,围拢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
24 岁的苏坦妹拨开人群上前,素手轻捻告示一角,清脆的声音穿透嘈杂:“‘民耕者复其赋役’,便是说种田的人可免赋税……”
苏坦妹的名字在浙西文人圈早已闻名。她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曾是宋末书院山长,家中藏书逾千卷。元末战乱起,父亲带着她避居婺州,在城西开了家蒙学馆。
《婺源县志》记载,她 “通经史,工诗赋,尤善小楷,时人比之管道升”。此刻她立于告示前,青布襦裙洗得发白,却难掩眉宇间的风华 —— 乌黑的发髻松挽,几缕碎发被风吹拂在颊边,讲解时眼波流转,引得围观者越来越多。
“这女娘真是活菩萨!” 有老丈喃喃自语。当时朱元璋刚攻克婺州,为收揽民心发布告示,无奈百姓识字者十不足一。苏坦妹连续三日在此讲解,从 “保境安民” 讲到 “轻徭薄赋”,嗓子都有些沙哑。她不知道,自己的善举正被两双贪婪的眼睛盯上。
街角阴影里,朱文正与胡德济并辔而立。朱文正是朱元璋亲侄,时年 25 岁,因战功封大都督;胡德济是开国功臣胡大海养子,刚在婺州之战中破城有功。据《国初事迹》记载,这二人 “勇冠三军,然性贪暴,好掳掠”。
“你瞧那女子……” 朱文正喉结滚动,马鞭指向苏坦妹。胡德济眯起眼:“真个是沉鱼落雁,比去年在池州抢的那个戏子强百倍!” 两人相视一笑,猛地策马冲入人群。
百姓惊呼四散。苏坦妹刚转过身,就被胡德济一把抓住手腕,锦帕从袖中滑落。“放开我!” 她挣扎着,发髻散开,青丝凌乱。朱文正翻身下马,用佩刀挑起她的下颌:“美人儿,跟咱去军营见主帅,有你的好处!” 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她像片落叶般被掳走。
中军大帐内,朱元璋正批阅军报。烛火下,他满脸虬髯,左眼下方的疤痕在跳动的光影里时隐时现。当朱文正将苏坦妹推上前时,他手中的狼毫猛地顿住 —— 眼前女子虽衣衫微乱,却难掩清丽,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含着两汪秋水,既有惊恐又有不甘。
“主帅,这是婺州第一才女,献给您解闷。” 朱文正谄媚地笑着。朱元璋曾下令 “将士不得掳掠妇女”,但私下里义子们常送美人,他也照单全收,后宫已有妻妾数十人。据《明实录》记载,他当时 “见其色美,遂留宿帐中”。
苏坦妹整夜未眠。她本对朱元璋抱有期望,听闻他是 “吊民伐罪” 的义军领袖,却不想自己竟沦为战利品。当朱元璋酒后握住她的手时,她颤抖着念出自己的诗作:“乱世红颜多薄命,不如山野一樵娘。” 朱元璋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待天下太平,孤封你为才人。”
次日清晨,朱元璋还未起身,帐外忽然传来喧哗。胡大海披头散发闯进来,扑通跪倒:“主帅,求您为末将做主!” 原来胡德济昨夜抢了十余名民女,其中一家老父撞死在营门前,状纸已递到按察司。
升帐问案时,胡德济被押上来,满脸酒气:“抢几个女人算什么?叔父前日不也收了苏坦妹?” 朱元璋脸色骤变,拍案而起:“放肆!” 胡德济却冷笑:“‘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耳光。朱元璋想起苏坦妹昨夜的诗句,想起自己刚颁布的《军律》里 “掳掠者斩” 的条文。《明史・刑法志》记载,他称帝后酷刑峻法,但此时仍需借军纪收揽民心。他盯着胡德济,牙缝里挤出字:“推出去,枭首示众!”
处决胡德济后,朱元璋在帐中枯坐良久。谋士宋濂悄悄递上纸条:“昔项羽坑降卒,天下离心;今主公若不律己,恐重蹈覆辙。” 他猛地抬头,对亲兵下令:“传旨,将苏坦妹…… 赐死。”
刑场设在婺州西门外。苏坦妹穿着昨夜的素裙,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当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悲凉:“我苏坦妹一生爱书,竟死于‘书’字何辜?” 据《浙西佚闻录》记载,她死后,当地文人悲愤不已,刘伯温更是写下《悲坦妹》诗:“可怜一代红颜女,化作荒丘土半抔。”
朱元璋很快意识到问题。浙西文人集团是他争夺天下的重要力量,若失了他们支持,前路堪忧。他亲自到苏坦妹墓前祭拜,命人立了块 “罪己碑”,碑文写道:“朕闻古之贤君,过则改之…… 今误杀才女苏坦妹,实乃朕之过也。” 这块碑后来在战火中遗失,但《明太祖实录》保留了碑文片段。
更深远的影响在于军纪。此后朱元璋麾下 “军令肃然,民无敢犯”,为他最终统一天下奠定基础。但苏坦妹的死,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晚年他曾对皇太孙朱允炆说:“朕当年杀那女子,非为好色,实为立威。然每思及此,终觉有愧。”
六百年后的婺州故地,老人仍在讲述 “苏坦妹之死”。在金华博物馆里,珍藏着一方明代残碑,碑文隐约可见 “坦妹”“罪己” 等字,印证着这段往事。历史学者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评价:“朱元璋的冷酷,是专制皇权的必然产物,苏坦妹不过是权力祭坛上的牺牲品。”
站在现代视角回望,苏坦妹的悲剧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无常,更是封建时代女性地位的缩影。她以才名动天下,却逃不脱被强权支配的命运;她想用知识造福百姓,最终却死于知识带来的 “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