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勒(1471—1528)是德国艺术史上,乃至整个欧洲艺术史上第一位开始创作自画像的艺术家。按照时间顺序来看,他的自画像构成了人类自我发现、认知自然和上帝的独特历史。周一推送了丢勒自画像的上篇 ,今天继续推送下篇
老绘画陈列馆的穿毛皮大衣的自画像,或带毛领的自画像,或二十八岁时的自画像,或1500年自画像
自画像,1500年
这幅画强调了不要把艺术家当做工匠的想法,后来也成为了丢勒最著名的自画像。这是丢勒第一次没有以惯常的四分之三视角描绘自己,而是正对着观众——这种姿势在当时是留给基督图像的。
他有意识地将自己比作基督,清澈的目光望向永恒,美化自己的外表,并将手摆成祝福的姿态。以救世主的形象来描绘自己是否胆大妄为?丢勒是著名的狂热基督徒,对他来说,像基督一样是信徒的使命和责任。“主耶稣基督啊,帮助我们认识你的声音,帮助我们不被世界的疯狂所诱惑,使我们永远不离开你。”丢勒写道。
一些学者认为自画像的绘制年份有隐藏的意义。在1500年,就像每个世纪的最后一年一样,人们再次等待末日的到来。因此,这幅自画像暗示了丢勒的精神遗言。
死去基督形象的自画像?
死去的基督的头,1503年
一些学者将丢勒的画作《死去的基督的头》(Head of the Dead Christ)看作是丢勒的自画像,该画作描绘了死去的耶稣向后倾斜的头部。这也说得通。众所周知,丢勒大约在基督这个年龄时,生了一场病,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他躺了好几天,嘴唇干裂,眼睛凹陷,十分憔悴。那时人人都以为该叫牧师来了。但丢勒却要了一面镜子放在胸前,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很久,几乎没有力气抬头。这让亲戚们感到非常害怕。他们可能以为丢勒因为疾病失去了理智,因为没有人会在临终前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当他康复后,根据记忆画了这幅画。
在这幅画的下方有炭笔写的“1503”,还有丢勒姓名的首字母,沿着下方边缘有模糊的德语:“我在生病时画了这两张面孔。”丢勒提到的另一个“面孔”可能是同样保存在大英博物馆的“受难者的头”,它的尺寸和所用技巧和这幅画很相似。这两幅画都描绘了苦难,这可能是丢勒在患病期间的主题。
只从文字中了解到的自画像
对于丢失的丢勒自画像,与丢勒同时期的人提出了两个有趣的说法。第一个来自写了著名的《艺苑名人传》(Lives of the Most Excellent Painters, Sculptors, and Architects)的意大利作家乔尔乔·瓦萨里。第二个说法来自在纽伦堡的德国律师克里斯托夫·谢尔,他在1508年出版了“赞扬德国和萨克森州”的小册子。
两人都描述了丢勒精湛的技艺,因此值得注意,尽管我们不知道他们提到的是哪幅自画像。
乔尔乔·瓦萨里写道:“伟大的德国画家和雕刻家阿尔布雷希特·丢勒给拉法埃拉送去了自己的作品,画在精细亚麻布上的水彩自画像,可以在两面显示。拉法埃拉为这幅画感到惊叹,又给丢勒送去了许多自己的画,同样也得到了丢勒的珍视。”
谢尔描述的丢勒和他的狗的故事,重复了基于罗马作家普林尼的轶事的故事,他认为狗可以在主人意外出现时认出他们。
“有一次,丢勒刚刚完成他的新自画像,把它放在太阳下晒干时,他的狗跑过来舔他的画像,认为这是他的主人。即使在今天,画上还能看到舔过的痕迹。此外,女仆们还经常试图擦掉他画的蜘蛛网!”
浮雕
(丢勒在多人物场景中描绘自己的形象)
丢勒在创作“个人”自画像时是一个创新者。但有时他的行为更传统,就像许多前辈和同时代人一样,将自己的形象插入多人物的构图中。艺术家们通常会把自己的形象放在祭坛的侧翼,或者放在密集的崇拜者人群中,这是一种常见的做法。
玫瑰花环节的起源,1506年
在威尼斯的德国社区委托丢勒创作的祭坛画《玫瑰花环节的起源》的右侧角落里,丢勒描绘了身着华丽服装的自己。他手中拿着一张写有简短文字的纸条,报告说阿尔布雷希特·丢勒在五个月内完成了这幅画,但实际上工作至少持续了八个月。对丢勒来说,向对他有质疑的意大利人证明他在绘画方面和雕刻方面一样出色很重要。
《贾巴赫祭坛画》(Jabach Altarpiece)也被称为约伯祭坛,可能是萨克森选侯弗里德里希三世在1503年瘟疫结束之际,为位于维滕贝格的城堡中的小教堂委托丢勒创作。这幅祭坛画后来被贾巴赫家族收购,他们将其保存在科隆的家庭小教堂里,直到十八世纪末。后来,两翼被锯开并,中央的板块也丢失了。
贾巴赫祭坛画,1503—1504年
祭坛画的外部展示了约伯的故事:左边描绘了长期受苦的约伯和他的妻子,右边是音乐家们来安慰约伯。右边画中的鼓手是丢勒的自画像。在现实中,丢勒对音乐很感兴趣,还尝试了弹奏鲁特琴。但这幅画中还有更多丢勒的影子,有他在选择衣服时固有的奢侈。鼓手丢勒描绘了自己戴着黑色头巾,穿着剪裁特别的橙色短斗篷的形象。
据说丢勒的《万人殉难》(The Martyrdom of the Ten Thousand)、《海勒祭坛画》(Heller Altar)、《三位一体的崇拜》(Adoration of the Trinity)中都可以找到他的自画像。
万人殉难,1508年
海勒祭坛画,1500年代
三位一体的崇拜,1511年
裸体丢勒
裸体自画像,1509年
德国人文主义者、语言学家和十六世纪的历史学家约阿希姆·卡梅拉里乌斯(1500-1574)为《人体比例四书》(Four Books of Human Proportion)拉丁文译本撰写了一篇丢勒的简短传记。他对这位艺术家的外在形态描述如下:“他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一双明亮的眼睛,一个精致而有力的鼻子;他的脖子略长,胸膛宽阔,身体苗条,大腿肌肉发达,双腿结实。他的手指很有型,没有人的手指比他更漂亮了。他的话语中有一种音乐和魅力,以至于听众在他停止讲话时不得不感到遗憾。”
丢勒以坦率的方式描绘男性裸体形象,不仅仅描绘别人,还描绘他自己,直到二十世纪卢西安·弗洛伊德(1922-2011)进行类似的尝试前,这种方式都是前所未有的。在许多版本中,丢勒的这幅四分之三长的自画像在腰部的位置被切掉了。
但人们需要了解,丢勒并不希望震惊任何人。相反,他被文艺复兴时期科学家的兴趣所打动,他在13岁的时候就对自己的脸产生了兴趣,并立即检验自己是否会通过描绘所看到的东西,在绘画中产生“双倍的天性”。此外在丢勒时代的德国,描绘自然界中的裸体形象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在意大利很容易找到男女模特,而且花费不高,但在德国,为艺术家摆出裸体姿势是不被人接受的。丢勒经常抱怨说,他不得不从意大利人的作品中学习绘画人体。乔尔乔·瓦萨里在《马可安东尼奥·波洛涅塞的生平》(Lives of Marc' Antonio Bolognese)中甚至对丢勒描绘裸体的技巧做出了居高临下的辛辣评论:
“我确实愿意相信丢勒也许无法画得更好,因为他没有更好的模特,当他必须创作裸体画时,就选一位助手做模特,他们的身材肯定不好,就像德国人裸体时的身材一样,尽管穿着衣服时能看到的部分都还不错。”
即使愤然拒绝瓦萨里关于德国人身体丑陋的攻击,也可以很自然地认为丢勒本人拥有完美的身体比例,他在艺术和人体测量研究中使用了自己的身材。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体结构和各部分的关系问题成为了丢勒作品中的关键。
丢勒在他的木刻作品《男子浴室》(The Men’s Bath)中找到了合法描绘男性裸体形象的机会,并且十分成功,这绝不是对公共道德的侮辱,也不会受到保守派和假正经人士的指责。浴场是德国城市的一个特殊骄傲,像罗马浴场一样是公共聚会场所,既可用于清洗、友好聚会,也可用于实质性讨论。男人在澡堂里自然是不穿衣服的!
然而这幅画并不仅仅是对男性形象的研究。靠着水管站立的男子是丢勒本人,坐在地上用水壶喝水的丰满男子显然是丢勒的朋友威利巴德·皮尔克海默。前景中的两个人物被初步认定为丢勒的朋友卢卡斯和斯蒂芬·鲍姆加特纳。如果把背景中的观察者包括在内,这些人物代表着五种感官。丢勒是听觉,皮尔克海默是味觉,拿着花的人是嗅觉,他的同伴是触觉,背景中的旁观者是视觉。
男子浴室,1496/97年
《悲伤的人》自画像
悲伤的人(自画像),1522年
“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头上有一根白发是因纯粹的痛苦和恼怒产生。我想我注定会过上苦难的日子。”——丢勒在1506年9月23日写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这可能是他对自己的生活最贴切的看法。
这幅晚期的自画像自相矛盾地结合了早期作品的两个准则:他把自己的裸体当作自然,并以某种方式将自己与基督对等。通过画不再年轻的身体和被岁月侵蚀的脸,他描绘出肌肉和皮肤如何逐渐变得松弛,形成了昨天还没有的皮肤皱纹。丢勒以冷静的客观态度捕捉到了变化。同时,他按照“悲伤的人”的图像类型创作了他的自画像。
悲伤的人被认为是基督的形象,明显有受难的伤痕,画的是他受难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画的标题是西方图像里常见的名称,来自《旧约》中的以赛亚书。该图像表现的是戴着荆棘冠冕、半裸、被殴打、被吐口水、肋骨下有血淋淋伤口的受折磨的基督(1,2)。
我们所知的最后一幅自画像不是绘画或雕刻,而是提供给医生的显示丢勒身体疼痛的视觉图像。这幅耐人寻味的钢笔和水彩画的半身自画像《生病的丢勒》(The Sick Dürer)上有这样的题词:“那里,黄色以及我手指着的位置,那里很疼”。
自画像,1521年
贫穷、疾病、与客户的诉讼、喜爱的学生被捕、被指控不虔诚、纽伦堡当局拒绝支付已故皇帝马西米连诺规定的年度津贴、家人的不理解,这些充斥着丢勒人生的最后几年。这些年充满了悲伤,并不轻松。1521年,这位50岁的艺术家去泽兰省希望看到一条搁浅的鲸鱼,结果感染了疟疾,这种疾病定期复发,直到他去世。严重的疾病(可能是胰腺肿瘤)导致了体重下降。据威利巴德·皮尔克海默说,丢勒干瘪得“像一捆稻草”。
他被埋葬时没有特别的荣誉,他的非理性崇拜者坚持挖掘他的死亡面具。他们剪掉了他的波浪卷发撕成碎片,仿佛对他的记忆需要肉体作为道具......丢勒为自己留下了不朽的证明——他的版画、绘画、书籍,以及自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