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扬的画板立在曹魏古城墙下时,正是清晨七点。这位以城市记忆系列闻名的画家,第一次来到许昌,便迫不及待地捕捉这座中原古都苏醒时的第一抹颜色。他调色盘上的赭石与青灰,与眼前斑驳的城墙在晨光中交融,仿佛时间在砖石间凝固又流动。吕文扬的画笔在宣纸上轻轻一点,不是临摹,而是与六百年前的工匠进行一场无声对话——他画的从来不只是景物,而是层层叠叠的时间。

离开古城墙,吕文扬骑着共享单车沿清潩河缓行。五月的风带着槐花香,穿过两岸垂柳。他在一座石桥边停下,被河面上穿梭的游船吸引。这不是江南水乡的精致画舫,而是带着中原大地质朴气息的平顶船,船头往往坐着祖孙三代,老人的皱纹与孩子的笑靥在波光中荡漾。吕文扬迅速取出速写本,炭笔沙沙作响,勾勒出轮廓后,他用手指轻轻涂抹阴影——这是他特有的习惯,让触感也成为绘画的一部分。他特别注意到一位撑船的老汉,古铜色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与船桨弧度形成完美呼应,那是劳动塑造的美学。
午后,吕文扬走进一家不起眼的豆腐脑店。墙上挂着许昌老照片,1950年代的文峰塔还矗立在田野之中。老板娘看他背着画具,热情地推荐了本地特色的胡辣汤配豆腐脑。“你们画家是不是都去春秋楼?”她边擦桌子边问。吕文扬笑着摇头,他更想看看许昌人日常生活的颜色。果然,这碗胡辣汤给了他惊喜——汤色不是单纯的褐,而是介于土黄与赭红之间,表面浮着的香油光晕像极了古典油画中的透明画法。他忽然明白了,这座城市的色彩不在景点牌匾上,而在食物蒸腾的热气里,在街角梧桐树叶的脉络间,在夜市刚刚亮起的暖黄色灯光中。
傍晚时分,吕文扬还是来到了文峰塔下。不过他没有登塔,而是在对面的小广场坐下,看塔影如何随着夕阳拉长,如何逐渐融入暮色。一群少年踩着滑板从广场掠过,惊起几只鸽子;老人们提着菜篮缓步回家;年轻情侣在塔前自拍,屏幕的冷光与晚霞的暖色形成奇妙对比。吕文扬没有打开画具,只是静静地看。他想起自己导师的话:最好的画家有时需要忘记技巧,用眼睛去爱所见的一切。
当夜幕完全降临,吕文扬收拾画具准备离开。这一天他完成了三幅速写、七张色彩笔记,但最重要的收获是许昌给他的整体印象——一座把历史穿得自在随意的城市,像一位穿着旧棉麻衬衫的长者,袖口磨损却洁净,笑容里有种通达的温暖。回北京后,他决定不画单幅作品,而要创作一组名为《许昌肌理》的系列:城墙的斑驳、河水的波光、食物的蒸汽、黄昏时分的种种影子。这些看似平凡的瞬间,构成了城市真正的脉搏。

列车驶离许昌东站时,吕文扬望向窗外渐远的灯火。他想,每座城市都像一幅未完成的画,等待有人读懂其色彩语言。而许昌教会他的,是在沧桑中看见坚韧,在日常中发现永恒。这份领悟,将随着他的画笔,流向更多等待被看见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