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马尼亚锡比乌国家剧院话剧《妈妈》的剧照
罗马尼亚锡比乌国家剧院的话剧《妈妈》讲述了一个以商业合约联系起来的母女关系。
62岁丧夫、无子女的埃斯佩兰萨发布个人广告招募儿女,而对方要支付一定报酬以维系她的生活。32岁的恩帕身负巨大的幼年家庭创伤,在寄养环境里长大,成了一个广告业女强人。出于一定心理需求,她雇佣了埃斯佩兰萨。二人之间的母女关系以一份商业合同维系,甚至有一个月试用期,经济关系解放了母职与生育相伴随的强制性,将其转变为承担了照料与情感责任的行动者,一年中还有两次带薪假期。一年后重新签订的合同帮助维系了母女的关系,她们分别对对方提出了一些建议,使彼此相处更加融洽。这份合同似乎构建起一种理想的“自选家人”(chosen family)。
与妈妈的相处使恩帕开始与他人分享居住空间和内心世界,可以排解孤单,初步抚平童年的伤口。她建立了对家庭的认知:“有什么关系像家庭这样具有普遍性、私密性,又意义深远呢?”她还打算领养一个孩子,也将对方从不幸的童年中拯救出来。但她还是不愿直面自己的伤痛,试图与埃斯佩兰萨编造童年经历。她也羞于向他人承认自己与埃斯佩兰萨的雇佣母女关系。
这些矛盾在她们结成母女的第三年集中爆发了。或许是出于对自己病情的认知——埃斯佩兰萨早先就会头疼,还记错过恩帕的生日——她提出要与恩帕结束经济关系,领养对方。她在“被需要”的过程中恢复了自身的主体性,希望自己不再是被雇佣的妈妈,而是试图真正地创造一个家庭。
但这一提议使恩帕极度恐慌。出于童年创伤,她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合同就成了她的防御机制,使她在“家庭关系”中掌握主动权、留有退路。埃斯佩兰萨提出收养,这一权力关系便崩溃了,并触发了她深层的恐惧:被爱便意味着丧失控制,进入家庭意味着再度被捆绑。
这一安排巧妙地揭示出,看似浪漫理想的“自选家人”实际上是一个持续协商、权力与情感相互拉扯的过程。恩帕的崩溃不是爱的失败,而是当代亲密关系无法摆脱权力关系的缩影。《妈妈》提问:当我们宣称可以“选择家庭”时,我们是否准备好承担被选择、被爱甚至被定义的风险?
“自选家人”背后存在着巨大的伦理张力,它要求个体在没有法律保障的情况下定义责任与爱的边界,因此比血缘建构的家庭更加脆弱。一旦平衡被破坏,就会留下由自我选择造成的巨大情感空洞。最后,在妈妈的病情揭露后,恩帕终于开始直面这段关系,她意识到失去控制并不意味着关系的崩溃,而意味着她已经在无意识中投入了真实的情感。“母亲”不再是她雇来的角色,而是她真正的情感对象;“家庭”不再是选择的产物,而是生命共同体的生成事实。
《妈妈》的悲剧结尾启示人们:人只有在失去控制的那一刻,才能真正学会去爱。它也并不仅仅是一则母爱叙事,而且是一场关于“家庭何以可能”的探讨——在此,家庭不是社会制度和血缘关系的产物,而是人类渴望被理解、被需要并愿意共同承担生命脆弱性的实践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