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伦敦飞往希腊首都雅典飞机的邻座乘客是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希腊人，他让我有些惊讶和疑惑的是那双我很少在美国的同学同事希腊人里见过的湛蓝色眼睛。讲述古希腊故事的西方电影一般会用这种金发碧眼类的演员演饰主角，但现在的希腊人一般发色会更深，眼睛橄榄色或者更深些。而我从来的好奇就是现代希腊人与逝去的那些辉煌古希腊文明之间的亲缘关系，多少内容传承下来了？他们祖先中古希腊人以及中世纪罗马人文明和拜占庭文明在这块土地上留下怎样的痕迹。

邻座是个爱聊天的人，他热情地用还算流利的英语和我们交流，说起对美国政局的一些看法，对中国现在发展的羡慕和赞美，还津津乐道讲了一些希腊神话、历史，飞机着陆我们分开前，他突然想起来又笑着补充一句：除了历史，希腊有很多山。

确实，希腊有很多山，我们之后在希腊的十几天，就不停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爬山，上坡。

我们在雅典下榻的酒店顶楼，抬目就是不远处的雅典卫城，它在矗立的山顶上，残破却庄严。穿过伯里克利时代著名建筑师Mnesicles修建的山门走上去，迎面便看见雅典卫城最高、最突出神圣岩石上的帕特农神庙，我难以想象古典时代的希腊人从公元前447年开始，仅仅用九年的时间便完成如此恢宏的建筑和雕塑。

雅典最高的山是狼山（Mount Lycabettus），我们乘登山车抵达山顶观景台，俯瞰城市，眺望卫城。希腊旅游业收入约占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0%，所以这种地方注定了拥挤，各国各地来的游客层层叠叠，但更让我震撼的是雅典城有点儿触发人密集恐惧症的房屋建筑，它们从卫城脚下无边无际地漫延到地中海边，到四面八方视线无法企及的远处。

希腊从1453年奥斯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灭亡拜占庭帝国后，便一直处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统治，直到1829年在伯罗奔尼撒岛爆发反抗土耳其统治的武装起义后，于1832年获得独立。1834年雅典宣布成为希腊的首都时，尽管有证据表明雅典卫城公元前四千年或更早就有人居住，但当时城市只有不到二百居住房屋和一片废墟的雅典卫城，现在希腊国土面积13.2万平方公里，总共一千来万的人口中有近三分之一人口居住在首都雅典，可想而知这座城市巨大的房建和人口密度。

希腊的山给了古希腊人独特的灵感，比如建于公元前4世纪、保存最完整至今仍在使用、全场能容纳15000观众的埃皮达鲁斯（Epidaurus）露天大剧场，就是坐落在一座山坡上，前面34排后面21排大理石座位依地势建在环形山坡上，逐渐升高。剧场非常庄观，与周围景观和谐融洽，而其完美和独特的声效更是闻名于世。

神话说宙斯从世界的两端各放出一只鹰，结果两只鹰在德尔菲(Delphi)相遇，于是连接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十字路口的德尔菲被称作“地球肚脐”。我们在盘旋上山参观阿波罗神殿途中，居然见到号称“肚脐”(大地的中心)的圆石纪念碑，看来有想象力的人还真会出现自以为是的虚幻，但古希腊人在高山深处不懈建筑的恒心和智慧着实让人感叹。

迈锡尼文明时期（公元前1600-公元前1100），德尔菲地区盖亚的神谕就非常盛行，到大约公元前800年，引入了阿波罗的崇拜，从半山腰散落的巨石、残柱和恢复修复的圣堂，可以想像当时的神圣场面。山顶处可以看到一个公元前4世纪剧场，我们后来又陆续看到诸多大大小小类似的剧场，都是依助于山的坡体修建的如打开的巨大折扇般石座剧场。

希腊的山很多又是石山，其中绝对值得一游的是希腊大陆卡兰巴卡（Kalabaka）地区的天空之城梅特欧拉（Meteora），这是少数仅有的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3千万年前当时覆盖平原的海水运动形成拔地而起错综复杂庞大的黑色岩柱，这种特殊地貌本身已经让人惊叹，细看时岩石山顶上修建的修道院建筑则让人惊叹不已了。

山顶上曾经有24个东正教修道院，目前只有6个正常运行，我们访问了其中的两个。由于1920年以后修建的公路和在岩石上切割出来的阶梯栈道，我们可以比较舒适地一阶一阶走上去，而不必像14世纪在这儿建修道院或者生活的希腊人那样，靠绳梯、绞车和篮子之类升降。修道院屋里墙壁及天花板上画满了宗教壁画，而屋外则是鲜花盛开游人如织，宗教和凡尘世界无缝衔接，几百年前的艰辛和修道，被现代人的感叹和敬畏笼罩。

除了山，希腊有很多考古历史博物馆。

在每一个希腊著名的古迹遗址，基本上都有一个考古博物馆。说起来断臂维纳斯雕像和胜利女神雕像是法国罗浮宫三宝中的两件，为世人瞩目，它们均来自希腊，所以可以想象，在希腊本土的考古博物馆能够看到诸多同类的作品，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雅典卫城上伊瑞克提翁（Erechtheion）神庙的女像柱原件实际就在雅典新卫城博物馆。馆里许多珍贵的收藏，展示从雅典卫城的岩石和周围山坡上所发现的所有文物，时间跨度希腊从爱琴海文明、罗马时期到被拜占庭帝国统治期间。看见许多我以前在教科书里学习过的雕塑作品，比如荷牛人，佩普洛斯科雷等。玻璃柜里只有五尊女像柱，她们的粗辫，她们的衣饰，让人浮想联翩，而被英国大使额尔金爵士1801年及之后带走的那第六根女像柱，以及大批帕特龙神庙雕像，它们正在隔山跨海的大英博物馆展出。

奥林匹克考古博物馆里2600多年前的青铜海妖雕塑，衣饰飘逸的胜利女神雕像，造型优美的赫尔墨斯和小酒神雕像……德尔菲考古博物馆里带金头钸的阿波罗(Apollo)和阿耳忒弥斯（Artemis）头像，古代世界青铜雕塑典范的德尔菲车夫(Charioteer of Delphi)，公元前560年时竖立在阿波罗神庙旁一根10公尺高爱奥尼柱上的狮身人面像，这座2.2公尺高的斯芬克斯大理石雕塑(Sphinx of Naxos)占据了一整个展室，在柔和的展厅光线下，那带着神秘微笑的女性的脸，一丝不苟的长发辫，强壮的狮身和有力的飞翅，让人禁不住停下来凝神仰望……

相比之下，建于19世纪末位于雅典的国家考古博物馆是研究古希腊文明最大和最重要的博物馆，漫步其间的几个小时，我就像在观赏一条在希腊这块土地几千年滚滚不停的河流。从远古的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到公元前3650年的爱琴海时代克里特文明，到公元前16世纪的迈锡尼文明，代表作品比如线性文字B的泥板，阿伽门龙的金面具(Mask of Agamemnon ) 和各种图案鲜明的陶器，然后穿过两个世纪的黑暗时代，到达几何时代（公元前9世纪到公元前8世纪），此时希腊城邦开始形成，旧文字完全丧失，希腊字母表开始成型，荷马史诗开始成篇，然后是古风时代，希腊城邦和贸易和文化向外扩展，然后是称之为西方文明起源的古典时代。

公元前五到四世纪的希腊古典时期，希腊城邦联军在两次希波战争中战胜波斯之后，希腊文明进入最高峰，这个时期的文明影响了后来的古罗马文明，对现代政治、艺术、科学、文学、哲学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馆里代表这个时期的作品之一是铸造于约公元前460年、有着生动逼真肌肉感两米多高的青铜雕像，无论理解其为手执霹雳闪电的宙斯，或为手拿三叉戴的海神波塞冬，它无疑都是一件让人瞩目的大师杰作。

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里展出的希腊人创作于古典时代之后的作品也很精彩，让人流连忘返：约公元前140年创作的战马与少年青铜雕塑像（Artemision Jockey），约公元前100年创作的大理石雕塑《阿佛洛狄忒、潘神与厄洛斯》(Group of Aphrodite, Pan and Eros)，约公元前12年创作的的罗马皇帝奥古斯都铜像雕塑……

希腊有许多值得参观的古迹遗址，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露天考古博物馆了。比如古代奥林匹亚运动会的遗址，原来也是祭拜宙斯的宗教中心，在那儿你可以亲手抚摸现在唯一一根站着的巨大的宙斯神庙立柱，想像公元前456年它初建成的宏伟，也可以去从公元前776年第一届奥运会开始古希腊人比赛时使用的百米跑道奔跑一下，然后给自己戴上用橄榄枝编成的桂冠。

实际上很多时候，这些古迹遗址因为地震、洪水或战乱等各种因素，早已埋没在土里多少世纪无人知晓，只是因为近几百年人们的关心查找和发掘才重见天日。古奥林匹克遗址处有一面拦着立网的土坡，生动地诠释了这点，整个目前我们看见的重建部分，都曾经深深埋在七米左右的泥土碎石之下，地面上面生长了百年的树林，郁郁葱葱。

说到希腊的考古挖掘，有一个名字似乎怎么也躲不开，他就是德国人海因里希•谢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这位德国商人和考古业余爱好者，凭着热爱、钱财、运气和无法简单解释的一些其他因素，在十九世纪末陆续发现和挖掘了曾经在荷马史诗中人们认为是文艺虚构的国度：特洛伊、迈锡尼和梯林斯。

古代希腊的特洛伊国在现在的土耳其境内，早已经被毁灭埋没在地下，深达30米的地层分属9个时期，从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400年。荷马史诗《伊利亚特》描述的是第七层的故事，而谢里曼错误地在更深的年代早上千年的第二层挖掘，挖掘工作同时破坏了许多珍贵文物。

特洛伊南边约400公里处现在同样属于土耳其的希腊古城以弗所（Ephesus），据说是古希腊时期一个王国的首都，它的亚底米神庙是古代世界最大的建筑，从罗马共和国开始，它是小亚细亚西部省会，被誉为亚洲第一个和最大的大都会。尽管只挖掘展出一部分，但内容已经足以让人感受它过去的繁荣恢宏：容纳25,000观众的露天大戏院、亚底米神庙、浴场、集会广场、塞尔苏斯图书馆(Library of Celsus)……走在埃及艳后带着儿子从埃及前往罗马时曾经在这里车马经过的阿凯迪亚大道，我不禁再次感叹人生命的短暂，所有人所有昔日恩仇烟消云散，而唯有天地依旧存在。

希腊还有好多水、好多岛。

希腊全国有超过6000个岛屿，其中有人居住的岛屿227个，人口超过100人的有78个。我们在Celestyal Discovery号邮轮上渡过了几天穿梭航行于爱琴海几个岛屿的日子，见识它们各自不同的风情景观: 米克诺斯（Mykonos）岛狭窄的街道，它颇有意大利威尼斯水城特色的城市一隅，城上高坡处几架建于16世纪的波尼风车（Boni Mill）；拔摩岛(Patmos)山顶上东罗马皇帝敕建的圣约翰修道院，镇里小小的白色教堂；罗德岛（Rhodes）的中世纪古城，它的十字军骑士宫，长长的鹅卵石铺就的街道；希腊最大最险峻、神话说是宙斯出生地的克里特岛，16世纪初期修筑的库勒斯城堡雄据海港，米诺斯文明的痕迹比比皆是，一些现代建筑建在裸露的古迹残墙之上，让人印象深刻；享有“世上最美小岛”的圣托里尼岛（Santorini）, 小镇伊亚（Oia）一如明信片上那样可爱，蓝宝石般的海水、依山而上密密的糖果色房屋、钴蓝色圆顶的白色建筑，夕阳落下时的美丽……

除了这些，希腊还有旋转烤肉，新鲜的海产，有橄榄油，有随处可见的橙树，一边开花，一边结满黄灿灿的橙子……

希腊还有小偷。从雅典机场到酒店的第一天，才走过宪法广场，我一脸迷茫的先生就发现自己的钱包不翼而飞了，回想起来一定是之前几个中年男人故意拥挤过来而且制造混乱使得他注意力转移的结果，闹得我们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回美国，取消被偷盗的信用卡。

希腊，尤其是雅典，还有几乎无处不在的涂鸦，在楼墙上，在店门上，在地铁车厢所有的油漆外表，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其他城市有如此控制不住的涂鸦泛滥，加上在著名景点周围众多抱着孩子乞讨的妇人们，街道上尤其是高级酒店旁固定蹲点脏兮兮或衣着良好的乞丐们，希腊现代生活中的窘处，同样让人难忘。

希腊，一定还有人们游访后带回来的各种问题。

希腊古典时期对应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和老子出现的时期，孔子和老子的主张与思想成为引领中国民族精神和文明的伟大起源，是什么因素促成那时这两个相隔万里民族的学者智慧的激发？

中国三星堆遗址的年代为公元前2800至1100，从夏、商到周朝，而希腊相对应时期是迈锡尼文明，这两个文明当时有过交流吗？古希腊文明因为线性文字，因为之后的荷马史诗，因为希腊神话，被广泛承认和知晓，那中国的神话、传说也许同样有着真实历史的成分，但我们那时对应的文字在哪里？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它应该存在过，它只是不幸消亡了，我们还没有发现它的碎片。

至于我在去雅典飞机上交谈过的希腊人，我现在假设他的祖先是第一批来到希腊的雅利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