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重庆军统总部的局长办公室中,戴笠一反常态地低着头在地板上来回踱着步,身旁的沈醉等人都紧皱眉头,沉默不语。屋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戴笠
“局座,人带到了。”
“让他滚进来”戴笠强压着怒火,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局、局、局座,您找我?”卫戍司令部稽查处看守所所长毛烈怯生生地问到。
“毛所长,”戴笠双眼紧盯着毛烈,一字一顿地问“听说,是你替张蔚林,送了一封信?”
“啊、啊,那个,局座,咱、咱们是老乡,您了解我的,我当然不会做什么对不起您和党国的事啦。那封信我是看过的,没有别的,就是他姑妈病重,让他妹妹去照顾一下。我就是收了他50块钱,我错啦!您看张蔚林和咱们都是为党国效力的,确实不该收他的钱……”
“啪!啪!”
毛烈的话还没有说完,怒不可遏的戴笠举手就给了他两个脆生生的大耳光。
“把他给我带下去!毙了!毙了他!”戴笠近乎歇斯底里地喊着。
“局座!局座!我就收了50块钱!我发誓!”毛烈至此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挨这两巴掌,戴局长为什么因为50块钱就要枪毙自己。
“局座”,总务处处长少将沈醉,这时候凑到戴笠耳边低声说“他毕竟是您的同乡,况且,看在情报处何处长的面子上……”
“他姐夫何芝园也难辞其咎!”戴笠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吩咐道“把他先扣着,等审完了再说。”
“是,我去安排。”沈醉回答道,转身关上门,快步离开了军统局。
作为戴笠的心腹爱将、军统三剑客之一的沈醉,也能够感觉到戴笠这次很少有的浓烈杀意。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戴笠如此大动肝火呢?事情还得从军统局的电讯台说起。
钓鱼
1940年4月,军统特务在重庆天官府街发现了一个地下交通站,戴笠为放长线钓大鱼,特地嘱咐加强观察,暂时不要行动。
然而,在军统的监视下,不仅“大鱼”没有钓到,连“饵”也跑了。这让戴笠坚信,军统部门里出现了“内鬼”,而且很可能是情报部门中。
为了查出内鬼,戴笠开始在军统内部进行一次大普查,尤其是电讯处、机要处,不管是什么职务、什么背景,发现可疑人员一律先拘后审,绝不犹豫。
对于军统局来说,例行审查本就是常有的事,这次也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查出什么可疑的人员。正在戴笠犹豫是不是自己判断错了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使他敏感起来。
“报告,张蔚林从禁闭室跑了。”
张蔚林
“怎么回事?”戴笠对张蔚林并不陌生,他是电报专业的技术骨干,曾经在潜伏皖南期间违反军统规定用电报向总部要求涨薪水而被调回重庆做监听工作,又因为订购了共产党创办的《新华日报》,被再次调到卫戍司令部电讯监察科做科员,可谓是“连降三级”。
“回局座,前天他工作疏忽,把一个真空管给烧坏了,昨天监察科肖科长就根据规定关了他禁闭。刚刚查岗时候发现他不在了。”
“嗯?”这一段时间神经极为敏感的戴笠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督察处去他住处找了吗?”
“督察处叶处长亲自去的,在他宿舍找到了几封家信,还有咱们局职员的名单。”
“通报,找到他,抓起来。”戴笠发出简洁的命令。
戴笠认为,他抓到了一条鱼。
鱼群
此时的张蔚林,正在他的老师电讯处副处长董益三面前苦苦求情。
原来,张蔚林出身于江南士绅家庭,从小就接受进步思想教育。日军侵华后,他抱着抗日救国的志愿考进杭州无线电训练班,毕业后被分配到皖南敌占区瑞金潜伏。在潜伏期间,他亲眼看到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如何抗战,也看到了国民党对自己同胞的态度,同时产生了对国民党不满情绪。调回重庆后,结识了有着同样爱国情绪的冯传庆,两人一拍即合,偷偷找到曾家岩50号周公馆,毛遂自荐要求加入共产党。在经过党组织审查之后,叶剑英批准他们两人加入共产党,由化名张露萍的余家英直接领导。随后,他们两人又介绍了同在电讯处的杨洸、王席珍、陈国柱、赵力耕、安文元加入党组织,成立了“电讯处七人特别小组”。
“七人小组”潜伏在军统的心脏位置,军统电讯总台的呼号、波长、密码、人员配置情况、电台分布情况等情报接连被我方所知晓,几乎军统的所有重要决策都能够及时地出现在周恩来和叶剑英的手上,及时有效地粉碎了一次又一次的军统的行动。
张露萍
戴笠这次让军统进行审查,让张蔚林感到一丝紧张,再加上操作失误烧坏了真空管被监察科长肖茂如关了禁闭,张蔚林误以为是军统察觉了自己的身份,趁人不备,逃出军统总部,向叶剑英汇报了情况。
当叶剑英详细分析过后,对他说“按照现在情况来看,还没有暴露。你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失误,如果现在回去,最多也就是收到一个处分。”张蔚林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
张蔚林当即又找到自己的老师兼领导董益三,正当他哀求董益三为自己求情时,电话响了。
“哎,是我,嗯?”董益三看了一眼张蔚林,又靠在电话桌上继续嗯嗯啊啊的继续讲电话。
这通电话打了好久,正当张蔚林要告辞先回军统时,董益三挂断了电话。
“蔚林啊,你的事发了,为师也救不了你,你还是自己去对戴老板解释吧。”
董益三点燃了一根烟,对外面高喊“进来吧!”随即,几名特务冲进来按住了张蔚林。
原来,军统监察处处长叶翔之接到戴笠的抓捕命令后,想到张蔚林是董益三的学生,便决定先通知一下董益三卖个好处,没想到张蔚林正在董益三家里。董益三嗯嗯啊啊的回答拖延了时间,让特务们抓捕了张蔚林。
当特务们抓到张蔚林的消息传回军统时,却被正在值班的冯传庆听到。冯传庆来不及收拾东西,翻墙逃出电台大院,同样找到了叶剑英汇报情况。叶剑英一边让冯传庆化妆成商人连夜去延安,一边给正在重庆的张露萍发报,让她就地隐蔽,另一边让人紧急联系其他人员安排撤离。
然而,有着“间谍之王”的戴笠并非浪得虚名。在发出抓捕张蔚林命令的同时,他对张蔚林的住所再次进行仔细搜查,结果搜出了张介绍杨洸、王席珍、陈国柱、赵力耕、安文元入党介绍信的底稿。
杨洸等人随即遭到了逮捕,并由戴笠亲自审问。在严刑拷打下,安文元挺刑不过,承认了是张蔚林介绍自己入党,并且将七人小组成员全部名单和通讯联络地点。
军统很快做出一方面,以张蔚林的名义,给成都的张露萍发送一条“兄病重望妹速返渝”的电报催促其马上返回重庆;另一方面马上发布逮捕冯传庆的命令。
当天夜里,化妆成商人的冯传庆因为从小得过天花,面部特征明显,被军警认出并逮捕。而张露萍,在接到军统方面假消息后马上动身,并没有接到叶剑英发出的隐蔽指令,在刚刚进入重庆就被埋伏的特务抓捕。
至此,潜伏在军统心脏的红色电台“七人小组”成员连同组长张露萍全部被捕。
戴笠万万没有想到,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军统已经被渗透得如同一张千疮百孔的破窗纸。自己想下钩钓鱼,结果却在自己的老窝里挖出一群鱼,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当他得知张蔚林在外面还租了房子,便马上亲自带人前往搜查,结果却是人去楼空。
然后就是开头的那个场景:毛烈以为张蔚林是业务上的差错被暂时关几天,帮他给家里送个新收50元的辛苦费也不多,谁想到得罪了戴笠,挨了打不算还要挨枪子。
电台在发报中
死鱼
军统内部出了共产党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戴笠也被蒋介石用“娘希匹”骂了好多遍。
“你还说你们军统能够插到共党内部,现在共党都睡到你身边了!”
“校长息怒,是我无能,是我无能”。
自从被蒋校长骂过之后,戴老板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手下稍有不慎就会遭到他的毒骂甚至痛打。有一次,戴笠要电话台转接总台长,由于“七人小组事件”,电讯处几乎全部都换了新人,新调到总台的人自以为是的回文戴笠“你以为你是谁,台长是你想找就找的吗?”
结果,这人换来的是马不停蹄赶来的戴笠一顿嘴巴。难得的是,戴笠只是打了他一顿,并没有太难为他。
带着一肚子的怒气,和蒋介石“这七个人即使不能获得中共情报,也必须长期监禁他们,必要时候才可以处决”的指令,戴笠将七人小组全部由重庆转押到贵州息烽集中营。
息烽集中营旧址
在集中营里,军统对七人进行了长时间的拷打、询问,期待他们之中有人能够像安文元那样吐露出有用的消息。然而他们低估了这七人心中的信念,五年之间,七人遭受种种非人的酷刑,也一直恪守党的秘密,没有对他们吐露半点消息。
1945年6月,戴笠给息烽集中营主任周养浩发过去一道密电“张露萍、张蔚林七人秘密处决,报局备案”。
1945年7月,张露萍、张蔚林、冯传庆、杨洸、王席珍、陈国柱、赵力耕被秘密处决。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恪守了对党的承诺,将自己花一样的青春年华化成了祖国大好山河中奔腾的浪花。
叛徒安文元,在丧失了价值之后被转入渣滓洞集中营,1949年死于特务大屠杀。
而那位毛烈,因为50块钱,反遭牢狱之灾。他的姐姐毛文同,为了能够救回毛烈,不惜向戴笠献出自己的身子,然而戴笠只是拿她当做撒气的靶子罢了,毛烈还是吃了一颗花生米,稀里糊涂地做了一条死鱼。
人终究是一死,不过有人死后万人敬仰,有人死后受人唾弃,徒沦为笑柄罢了。
参考资料
《我在军统十八年》——沈醉
《红岩档案解密》——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