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对于中国人而言是颇不平凡的一年。
晚清政权轰然坍塌,袁世凯当选正式大总统,执意扩大总统权力,以“二次革命”为借口取消了国民党议员资格。共和国的前路变得未卜。这一年,一位满清贵族的后代诞生了。她的父亲是完颜立贤,军机大臣完颜崇厚之孙。
母亲是乾隆皇帝五世直系孙女、二格格恒慧之女。
王敏彤,这位出身不凡、美丽优雅的女士,一辈子没有谈过恋爱、结过婚,一辈子不工作。她的一生横跨了波澜壮阔的20世纪,永远定格在2003年的正月末。
帝制远去了,历史的巨轮继续向前,不曾理会对过去充满眷恋的眼光。
她被新时代的浪潮不断裹挟,她和她曾芳心暗许的末代皇帝一样,是历史的被终结者。
她的一生在悲凉的基调中开始,在悲凉的基调中结束。
辛亥革命后,一切异于从前。传统文化在西力冲击下加快转型着。
1912年,《时报》的一篇歌谣这样写道:
共和政体成,专制政体灭;中华民国成,清朝灭;总统成,皇帝灭;新内阁成,旧内阁灭;新教育兴,旧教育灭;剪发兴,辫子灭;盘云髻兴,堕马髻灭……天足兴,纤足灭;放足鞋兴,菱足鞋灭;鞠躬礼兴,拜跪礼灭;卡片兴,大名刺灭;枪毙兴,斩绞灭;舞台名词兴,茶园名词灭;旅馆名词兴,客栈名词灭。
兴了吗?没有全兴。灭了吗?没有全灭。历史的车轮在新航道上运行,它不喜欢追赶着它前进的人们,也不喜欢让它回转掉头的人们。不论它的规律如何,在这新旧中西交替之际,处在同一时空的人们,心境自是各不相同的。
如果把眼光锁定在晚清皇室这一个颇为特殊的群体中,会看到一幅更光怪陆离的图景。很多人也许会囿于自己的身份,更加困惑,更加挣扎,执拗,激进,中和......分别体现在他们身上。作为皇室的一员,王敏彤又会有怎样的命运呢?
诞生在民国年间的王敏彤,受时局影响,与家人来往居住在天津、北京等地。她的青少年时期,正逢席卷而来的新文化运动和大规模的妇女解放运动。这些妇女解放运动的组织者和倡导者正在逐渐冲破旧礼教的束缚,她们希望获得新教育和参政权。
然而这新气象似乎未渗透进王敏彤的成长环境中。王敏彤一天天地长大。她的面容清秀美丽,皮肤细腻白皙。在长辈们看来,她的举止合乎满清贵族的礼仪,是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
在她17岁那年,她奉母命与一位姓爱新觉罗的人士订婚,后因男方与一位戏子有染,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而与男方解聘。此后,王敏彤又差点成为溥杰的结婚人选。
因不欲受日本军方辖制,溥仪欲在留在京津的清朝满蒙亲贵的女儿中,给已经离婚的溥杰挑选合适的结婚对象,王敏彤被选中。她与母亲前往长春筹备结婚事宜时,日本关东军知道了一切,出面干预,婚事未成,王敏彤再次回京。生活又回到往日的平静。
岁月流淌至新中国。新旧的激荡没有给恪守旧礼法的王敏彤带来实质的变化,她的生活习惯与旧时一样。在周边人看来,这位满族老姑娘,家住在东四三条的一个独院。
母亲王老太太是一个旧时京城有身份的老派人物。解放后,她们的家庭没有别的生活来源,靠卖点旧东西,再做一些缝补的活计维持生计。一家人过着平静的生活。
王敏彤的表哥,溥仪的内弟郭布罗·润麒回忆道,大表妹王敏彤的性格内向古怪,一生没有嫁过人。文革的时候她的东西都被抄了,她与母亲住着一间非常简陋的小房子,家中破败不堪。后来她母亲逝世,她就自己一个人在房子里住着。文革后街道每月给她几百块钱。
由于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她仅能靠这些钱维持生计。人住的屋子里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堆着蜂窝煤,里面又脏又冷。
她的表哥郭布罗·润麒,也许更懂得应时而变。他的经历堪称丰富多彩:他曾是皇室的一员,也当过战犯,当过农民和工人,后来又成为学者、医生,并曾任全国政协委员。他的哥哥溥仪的经历更是具有传奇色彩:当过清朝皇帝,满洲国皇帝,也当过战犯,又成为一个积极改造的共和国新人。
溥杰跟末代国舅(婉容弟弟)郭布罗·润麒
青年时期的他急于挣脱皇宫的牢笼,探索外面的世界。而立之年,他又想回到政治的核心。他的半生,似乎都在迷茫中寻找自己的身份,围着帝位打转。帝位是一个迷人的东西,但溥仪终于明白这不是他的归属。
相比起她的表哥们,身为女性、自幼接受传统满族贵族教育的王敏彤更囿于自己的身份。波澜壮阔的时代,你方唱罢我登场。时移世易,她似乎变得愈发坚定。守着一方安宁之地,她拒绝与过去诀别。
1959年,溥仪得到特赦。拥有了人民的身份,他无疑是欣喜的。回到北京,一场饭局正等待着他。而起意组织饭局的人,正是老派人物王敏彤的母亲。应约赴宴的溥仪,在半醉半醒间与表妹王敏彤言笑晏晏。王敏彤以为其有意而陷入相思。
而在这之后托人向溥仪抛出橄榄枝的王敏彤没有想到,溥仪并不喜欢她这种无正式工作的旧满族女子。他致力于成为一名共和国的新人,要与过去的自己、与旧满洲习性挥别,两人无疑是南辕北辙。
在此后的几年中,王敏彤总是设法与溥仪会面,却徒增溥仪的烦厌。她没有迎来她期待的结果。特殊时期后,溥仪的另一位弟弟曾经登门表示愿意与王敏彤结婚,却被王敏彤拒绝。
自此之后,王敏彤一直没有结婚。
溥仪左二
2003年,王敏彤被劝说终于住进了养老院。而住进养老院的她,身体机能似乎迅速衰败下来。一个多月后,王敏彤与世长辞。如果她不离开自己的破房子,也许还能再活几年,郭布罗·润麒叹道。
没有脱离传统桎梏的王敏彤,与大环境格格不入的王敏彤,带有悲剧色彩的王敏彤,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呢?
作为一个大时代下的小人物,她曾恪守礼法,也曾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当王敏彤回顾起自己的一生时,也许会想到:经年不改的坚守是对是错?
凡事尽我所能,过平凡却问心无愧的一生,也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