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不断、政权更迭频繁,动荡的政局使社会环境变得相对宽松。
此外儒学的式微、门阀士族的掌权、民族交流的进一步发展等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也促进了这一时期人们自我意识的觉醒,当时的女性自然而然也受到时代背景的影响,呈现出新的特征,妒妇就是其中的一类“新”女性。
那么,什么叫妒妇呢?当时的妒妇形象又是怎样的呢?
“妒”字有狭义和广义两种解释。
《楚辞·离骚》中言:“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东汉王逸对其作注曰:“害贤为嫉,害色为妒。”东汉许慎所著的《说文解字》中对“妒”的解释为:“妇妒夫,从女,户声。”
从狭义上来看,既指妇女对丈夫的妒忌;也指妇女忌妒其他女子的容貌姿色,施妒的主体主要局限于女性。《荀子·大略篇》曰:“士有妒友,则贤交不亲;君有妒臣,则贤人不至。”
从广义上来看,妒则泛指对别人的妒忌,这时并不拘泥于女子,男性也有妒心。
从广义范围来说,“妒妇”统指善妒的妇女;从狭义范围来看,则是指家庭中因丈夫宠爱她人而产生妒意的女子。
由于家庭是中国古代女子最重要的生活重心和活动区域,再加上文献记载的局限性,所以我们讨论的妒妇群体,主要以统治阶级家庭中的正室妻子为主。
魏晋南北朝时期,引发妇女妒意的原因千奇百怪,但究其根源,还是起于丈夫的情感转移。
其中有因衰老而妒,因宠而妒,因容色而妒,还有因想象而妒的;妒忌的对象也不一,有妒忌丈夫宠妾的,还有妒忌物件的,如忌妒玉人和桃花;因妒针对的对象也有不同,大部分是对丈夫的宠妾下手,还有对乳母动手,少数则是向丈夫下手。
魏晋南北朝妒风存在的范围十分广泛,上至帝王之家下到平民之室都不乏妒妇的存在,其中上层贵族女性的妒意尤甚。
根据史料记载,我们总结这一时期妒妇的特点,将其分为虐杀型、威慑型、骄妒型和奇妒型四种类型进行论述。
一、虐杀型
虐杀型妒妇主要是威胁到他人的性命,这类妒妇的手段极其残忍。妒妇的虐杀行为主要针对的是丈夫的宠妾,尤其是有身孕的妾室,其中又以皇室女性的手段最为残暴。
梁元帝的徐妃“酷妒忌,见无宠之妾,便交杯接坐。才觉有娠者,即手加刀刃。”徐妃的行为变化直接体现了妒妇的心理,丈夫的宠爱是妻子妒心产生的重要因素,有嗣者更是妒心转化为暴行的直接导火索,前一秒还推杯换盏、相处融洽的两人,在下一秒就要致对方于死地。
惠帝皇后贾南风的妒性,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其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就已经因妒忌而出名,史载其“妒忌多权诈,太子畏而惑之,嫔御罕有进幸者。”贾南风的妒忌剽悍,就连一国之储君都难以招架,其他女子都难以近皇帝之身。不仅如此,她还对丈夫怀孕的宠妾下手,想方设法地致她们于死地,“或以戟掷孕妾,子随刃堕地。”
一个女子以这样的方式虐杀他人,不可谓不残忍。
除了皇室,魏晋南北朝时期一些权臣和官员的家中,也是妒气逼人,她们发泄妒意的方式也是十分凶残。
袁绍的妻子刘氏是三国时有名的妒妇,史载“刘氏性酷妒,绍死,僵尸未殡,宠妾五人,刘尽杀之”,刘氏的嫉妒心可谓是达到了极致,丈夫刚死还未下葬,就杀尽丈夫的爱妾;她的手段还不止如此,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在阴曹地府相见相识,就“髡头墨面以毁其形”,可谓是思虑周全,但也着实心狠手辣。
怀有妒心的并不仅仅只有正妻,姬妾的妒意也是不遑多让,发泄出来也会伤人性命。
三国时,冯方美因貌美受到袁术的喜爱和宠幸,这样的独宠也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袁术诸妾“害其宠,因共杀而悬之,言其自缢。”袁术诸妾一起策划谋杀冯方女,是为了避免她一人独享宠爱,此举说明妒忌之心若失去节制,就会转变为没有理智的妒悍行为。
特别是在中国古代,男性占据主导地位,女子只能将妒意发泄在其他女性的身上,加剧了女子内部的压迫。
二、威慑型
还有一类妒妇为“威慑型”妒妇,她们的妒意过剩,就连男子也是难以招架。
东晋丞相王导十分害怕妻子发妒,曹夫人“性甚忌”,对丞相制定了诸多限制,特别是不允许他随便纳妾。
时日久了,王丞相不能忍受,只得“密营别馆,众妾罗列。”夫人知晓后,想要去探个究竟,“将黄门及婢二十人,人持食刀,自出寻讨”,丞相为了向妻子遮掩,担心夫人知晓之后,情况难以收拾,“亦遽命驾,飞辔出门,犹患牛迟。乃以左手攀车兰,右手捉麈尾,以柄助御者打牛,狼狈奔驰。”
此类妒妇主要的针对对象为丈夫,从生活各方面限制丈夫的活动,时刻对丈夫的行为保持警惕,和虐杀型妒妇残忍的手段存在不同,但两者的根本目的还是一样的,都想要丈夫特有的关注,不希望夫妻二人之间有别人掺入。
三、骄妒型
魏晋南北朝时期还有一种因骄而妒的妇女。“骄妒”一词见于汉代刘向所撰《列女传·鲁庄哀姜篇》:“哀姜好邪,淫于鲁庄,延及二叔,骄妒纵横,庆父是依,国适以亡,齐桓征伐,酖杀哀姜。”这是书中对哀姜的评价,她因庄公的宠爱而日益骄纵,更是和他人插手干预国事,计划破灭之后只落得了个逃亡的下场。
汉代骄妒的代表则为赵飞燕姐妹,她们姐妹以美貌获得皇帝的宠爱,赵飞燕更是被封为皇后,盛宠之下“姊妹骄妒,贼害皇子”。这一时期,女子因骄而妒的底气,大多只是来自于丈夫虚无缥缈的宠爱。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除了依靠丈夫的宠爱之外,女子特别是上层社会的贵族女性,本身就具有这样的底气。
魏晋南北朝时期,经济的衰败和政治的混乱在给这一时期的人们带来痛苦的同时,也使他们拥有了一个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传统的规范标准受到冲击,出现了新的思想和理论,人性的自觉开始显露。
这一时期的女性,也在这种思潮的影响范围之内,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封建礼教的束缚,敢于表达自我诉求,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都有所提升。
此外,魏晋南北朝也处于一个民族大融合的重要阶段,各民族不仅在政治上、经济上增添了许多交往,不同民族间的文化交流也有所增加,相互影响,造就了新的社会风貌。
诸多因素的综合作用使得这一时期的女性,有了许多不同的特性,特别是上层社会中的女性,得到了更多的权利和自由。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女性在经济、政治、文化教育等方面的权利,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
因此,这一时期的上层女性在婚姻关系中就掌握了更多的主动权,不需要屈从于丈夫,也不需要想方设法获取丈夫的宠爱,这种依靠丈夫才能在夫家得到良好处境的方式,是她们不需要的,这类女性在魏晋南北朝门当户对的婚姻形式中,已经有足够的底气来保障自身的利益。
相比之下,这些女性的性格就更加地外露直接,许多上层女性在未出嫁之前,就已经养成了骄妒的性情,北齐高归彦的妻子就依靠家世而骄妒。
史载“(归彦)妻魏上党王元天穆女也,貌不美而甚骄妒”,对于归彦的性格记载则为“少质朴,后更改节,放纵好声色,朝夕酣歌”,妻子相貌不佳自然得不到归彦的喜欢,夫妻双方常常发生纠纷。那么,归彦妻骄妒的性格只能是在自己的娘家时期就已经养成。
一般家庭中妻子骄妒最多只会影响夫妻感情,但在皇室中后妃骄妒的后果十分严重。《晋书》对此就有清楚的论述,“孝武帝更不立皇后,宠幸微贱张夫人,夫人骄妒,皇子不繁,乖螽斯则百之道,故灾其殿焉。”
孝武帝偏爱张夫人,使得其恃宠而骄,并且妒性发作,使得皇帝子嗣稀少,动摇国本,更是违背了男女结合的最终要义——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两人的做法严重违背了传统礼仪,所以上天就降下灾祸予以警示。
上述这三种类型的妒妇,引发她们妒意的都是实际存在的人物,是丈夫的心头所爱。在这些妒妇的眼中,正是由于其他女子的存在才会使丈夫移情,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们产生妒意起码还是可以理解的,接下来要介绍的这类女子产生妒意的缘由就比较怪异了。
四、奇妒型
在有关魏晋南北朝妒妇的记载中,“奇妒”这个词语出现地十分频繁,其中有的女子妒忌的对象只是一些物品,有些妇女还因为自己的想象而妒,这样的妒意就来的有些莫名奇妙了。
晋朝时期,刘伯玉的妻子段氏,仅仅因为丈夫的几句话语就生妒而投河。史载“刘伯玉妻段氏,性妬忌”,伯玉曾经在妻子的面前吟诵《洛神赋》,为赋中描述的女子而倾倒,就向妻子感叹道:“娶妇得如此,吾无憾矣。”段氏认为丈夫时常在自己面前谈及诗篇《洛神赋》是对自己的轻视,对自己的不满,想要投水以变成丈夫心中完美的女性。
虽然此举是出于获取丈夫喜爱的本意,但手段过于偏激,视生命如儿戏。
《妒记》中还有一则类似的故事:“武阳女嫁阮宣武,妒忌。家有一株桃树,华叶灼耀。宣叹美之,即便大怒,使婢取刀斫树,摧折其华。”此女的妒意就很难让人感同身受,竟
然只因为丈夫称赞桃花好看,就命人将其砍掉,虽然记述可能有夸张的成分在,但其妒意可谓是昭然若揭。
这些妇人生妒的对象有些都不是现实存在的人,有的仅凭想象就狠下杀手,还有的就连死后还是满心妒意,由此可见女子的妒性有时不必依托真人来发作,更多的则是起于丈夫的情感转移。但共通的是,这些女子的妒意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范围,不仅给自己还给身边的人造成了困扰和伤害。
从上述妒妇的事例和妒妇的不同类型中可以看出,魏晋南北朝时期妒妇在各个社会阶层中都是存在的,上至皇后公主,下到普通民众,而且不仅仅是正妻妒心强烈,姬妾们也是妒意旺盛,为了自己唯一的筹码,百般刁难丈夫的新宠,以保证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正妻的妒火相对而言更加直接粗暴,大都想置被妒者于死地,构成妒杀行为。姬妾虽有丈夫的青睐和维护,但由于自身地位的低下,大都只能使一些小聪明和小手段使与其争宠的人失去竞争资格,手段相比之下还没有到毒辣的地步。
此外,妒妇发泄嫉妒不满情绪的对象也大多同为女性,一方面她们认为是这些女子的出现才吸引转移了丈夫的注意,粉碎了自己的爱情;另一方面也是对社会现实的无奈妥协,虽然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女性,特别是上层贵族女性的地位,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是在那个以男性为天的时代,女子依然只能作为男子的附属品存在,对男子施加妒行的现象虽然切实存在,但相对于对其他女性施暴的数量而言就根本不值一提。
就连面对唯唯诺诺的丈夫时,“威慑型”妒妇对于丈夫爱声乐女色的本性,也不能完全泯灭,只能将其控制在安全地带以内,更别提其他女子了。
她们对丈夫束手无策,心中的怒火又无法压制,就只能转而发泄在比自己地位低的女子身上,形成女性之间的内部压迫,加剧了古代女子自身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