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9月安庆保卫战失利后，太平天国的整体战略形势完全陷于被动状态。湘军经过一番认真的筹备，终于在第二年的春季展开了下一步的行动，1862年6月，曾国荃指挥三万湘军精锐，乘舟东进，直接杀到了天国的核心天京城下，并且占据了聚宝门外的雨花台。为了解救天京的危机，李秀成率领大军与曾国荃的湘军在雨花台恶战四十六天，但是并没能消灭敌人，反而自身伤亡惨重。这一战失利后，太平天国就再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机会了，天国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阶段。下面就为大家讲述一下这场雨花台血战的前后经过并且加以分析评述。

（一）

在攻克安庆之后，曾国藩从自己那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略方针出发，其实并不主张过早地进攻南京。但是曾国荃坚决要求尽早地打到南京城下去。

他对曾国藩说：“诸军士自应募起义，人人以攻金陵为志，今不乘势薄城下，而还军待寇，则旷日持久，非利也。若舍金陵，别攻宁国、广德，或取颍、寿，则将士见谓置于闲地，浪战而意怠，虽鲍、张亦益厌攻战，将去公而归耳。逼城而屯，亦足以致寇，军势虽危，顾不可求万全。

”

这段话说穿了湘军之所以拼死搏杀的根本原因之所在——其实就是为了升官发财！

多年来，曾国藩一再向头脑简单的湘军士兵们灌输，说南京城金银堆积如山，大家要是打进去，我保证让大家随便拿，那时候你们就发财了，这辈子就拿下了！

在曾国藩的蛊惑下，南京城在湘军将士们的心目中就好像是当年欧洲十字军梦里的耶路撒冷，是一个值得豁出命去赌一把的崇高目标。如果南京城近在咫尺了却不去打，那么湘军的士气会大受影响，搞不好就会有人跑路了。

不仅曾国荃这样建议，左宗棠也支持立即攻打南京。曾国藩经过一番认真的考量，最终还是拍板确定了这个在他看来比较冒险的作战方案——事实证明，这一步棋确实是个险着。

1862年5月，曾国荃率领三万精锐湘军，在湘军水师的配合下，乘船杀到了天京城外的江面上。随即，湘军登陆，占领了聚宝门外（今中华门）的雨花台。

早年雨花台照片

此时的太平天国已经基本丧失了统一的领导，各路人马基本上都各自为战。虽然太平军的总数现在已经达到了历史最高的一百三十多万，比湘军的十倍还要多，但是大多数战斗力孱弱，不堪一击，根本就不是湘军的对手。

当湘军兵临城下之际，天王洪秀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接二连三地下达勤王诏书，督促各地的将领们赶紧来救驾。

对于洪秀全来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当今太平军中最大的军头李秀成还顾念君臣之义，愿意带兵回来。

其实李秀成一开始也不愿意来救南京。他在后来的《李秀成自述》中讲：之所以不愿意来的原因是觉得湘军初来，锐气正盛，应该暂时避开它的锋芒，等到“二十四个月后再与其战”。

他嘴上说要等两年后再打，可是两年的时间那样漫长，天晓得会发生什么变故。其实，此刻他的堂弟侍王李世贤已经在劝他干脆抛弃天王，趁着手中兵力雄厚，自立门户算了。

因此，李秀成说他要等两年后再打，应该就是个托辞，他当时就是动摇了，真的是想像石达开一样独闯江湖了。

但是经过两个多月的犹豫与思考，李秀成显然是又改变了主意，又决定带兵去援救天京。

他之所以愿意救天京，当然也不能说他对洪秀全有多么忠诚，只能说他经过反复斟酌，觉得大敌当前，还是应该和天王同舟共济，大家聚在一起才好抵御清军的大举进攻嘛。从这个角度出发，李秀成最终带领着二十万精兵赶到了南京，与曾国荃展开了惊心动魄的雨花台大战。

（二）

1862年9月，李秀成率领二十万精兵，号称六十万，从苏州杀回了南京。由于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所以，太平军就采取将湘军包围起来强攻的打法，双方展开了空前激烈的攻防战。

由于李秀成犹豫彷徨了两个多月才回师南京，所以曾国荃很从容地建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曾国荃自率18个营9000余人的湘军在雨花台固守，他的族弟曾贞干（曾国葆）率10营五千余人，驻守江东桥、三汊河一带，专门负责保护粮道。另有彭玉麟指挥不足万人的湘军水师占据着长江岸边的护城河口等地，负责补给。

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曾国荃并没有对天京城发起进攻，而是专心致志地修建堡垒工事，在雨花台构建了完整坚固的防御阵地。挖了两道壕沟，设置了大量的鹿砦、栅栏、陷坑，还修筑了大量的砖垒，可以说是把“硬寨”扎得格外坚硬。

不过，此时从整个战略态势上来看，曾国藩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就是曾国荃的这支湘军变成了一支孤军。

此时，湘军的鲍超所部在皖南的广德一带与太平天国辅王杨辅清缠斗不休；多隆阿部因为西北发生回乱被清廷调到陕西去了。李鸿章的淮军则在上海，左宗棠的楚军在浙江。彭玉麟的水师部队除了要不断援助曾国荃外，还必须分兵保卫湘军后路的金柱关（今安徽省当涂县）。驻扎江北扬州一带的江宁将军都兴阿所部不属于湘军，对曾国藩的作战计划阳奉阴违。曾国藩一时间竟然抽不出兵力去支援曾国荃，曾国荃的人马完全处于孤军深入的状态。

更要命的是：此时湘军中疫病开始流行。皖南一带的鲍超所部病得最重，六千七百多人病倒，病死无数，鲍超本人也倒下了。而疫病也来到了天京城下的曾国荃军营中，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湘军官兵都染上了疫病。湘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曾国藩、曾国荃都对此忧心如焚，但是也束手无策。

就在这个时候，李秀成率领着精锐主力杀到了雨花台下，向着曾国荃发起了进攻。

（三）

应该说，在1862年10月的那个时候，胜机出现在了李秀成的面前，如果他能够将曾国荃的部队全歼，至少能为天国延寿五年。

战斗一开始，李秀成所部全面铺开，向着湘军发起了全面的进攻。10月13日，太平军首先向着曾贞干所部发起了进攻，接着李秀成又命令太平军夺取江心洲。10月15日，太平军对着雨花台的湘军主阵地也发起了进攻。

面对着太平军铺天盖地的攻势，曾国荃指挥湘军利用布置好的防御阵地顽强防守。湘军枪炮如雨，拼死抵抗。太平军付出了很大的伤亡，但是一连几天都毫无进展。

10月18日，李秀成见攻击效果不佳，于是改变策略，集中兵力攻打曾国荃在雨花台的主阵地。太平军的士兵山呼海啸一般向着雨花台冲去。为了躲避湘军洋枪的子弹，太平军士兵们背着门板，蛇行前进。还有的士兵身上背负着一捆茅草，冲到湘军的壕沟前将茅草掷进去，想要填平壕沟，一拥而过。

与此同时，太平军也利用自己的洋枪洋炮对着湘军猛攻，无数的子弹炮弹落在了湘军的阵地上。22日这一天，曾国荃自己都被太平军的子弹打伤了面颊，副将倪桂阵亡。

23日，侍王李世贤率领三万援军赶到，投入战斗，太平军势力更壮，攻势更猛。而湘军却无援兵到来，曾贞干不得不冒险带领一部分人马来支援雨花台。曾国荃紧急下令湘军再构筑一条临时城墙，终于挡住了太平军的攻势。

27日，曾国荃突然派出人马突袭太平军营垒。太平军猝不及防，被湘军一连捣毁了十二座营垒。遭此打击，太平军的攻势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经过数日的休整，11月3日，李秀成再次指挥大军发起了猛攻，主攻方向依然是雨花台。太平军的火炮摧毁了湘军的两处城墙，士兵一涌而入。湘军则在缺口处拼死抵抗，双方杀得难解难分。最终湘军还是夺回了缺口。

此后，李秀成开始依靠地道战来突破防线。太平军将装满泥土的木箱在湘军阵地前方高高地垒起，表面上是为了防御炮火，实际上用来掩护挖地道。但是这一招并没有瞒过曾国荃，他立即命令湘军也挖地道，以求将太平军的地道切断。双方多次在地下相遇，并且展开激战。虽然各自伤亡都很大，但是太平军的地道却没有一条能够成功挖到湘军的防线下面。

11月7日起，湘军多次利用夜间的机会，冲出营盘，偷袭太平军的阵地。11月12日夜间，湘军突袭太平军搭建的最高的一座望楼，将其烧毁。11月13日夜，湘军摸到一处太平军的地道口，杀死太平军百余人。11月21日夜晚，湘军夜袭太平军营垒，摧毁了两座堡垒。

11月26日，在经过了四十六天的激战后，李秀成终于绝望了，他下达了撤兵的命令。李秀成的部队撤入了天京，李世贤的部队撤往秣陵关。雨花台大血战就这样结束了。

太平军在这场战斗中伤亡一万多人，湘军则伤亡五千余人。不过湘军最大的损失是，曾国藩的族弟曾贞干因为身染疫病，同时又要竭力硬撑着参与战斗，结果最后心力交瘁，在战斗结束后不久就病故身亡了。

（四）

雨花台之战的失利对于太平天国来说是十分致命的。以前虽然也有多次清军兵临天京城下的情况，但那都是腐败无能的绿营兵，这一次则是湘军来了。太平军如果不能将其消灭或是赶走，那就只能意味着南京城将危在旦夕。

李秀成在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未能取胜，按照他在《李秀成自述》中所说的原因一是湘军的防御太严密；二是进入到冬季，天气寒冷，太平军未带冬衣，也缺少粮食，所以难以为继。

但是这些理由显然不能成立。要知道太平军当时是背靠着天京城，如果缺少冬衣的话，哪怕是到城里挨家挨户地抢劫，也能把冬衣凑足，粮食当然也不成问题。因此，这显然是李秀成的借口，他之所以停止进攻，根本原因还是他不想损耗自己的部队了。

李秀成实在是不愿意把部队在雨花台附近拼光，所以才会做出撤兵的决定。

然而，从当时的形势来看，李秀成如果想要打赢雨花台这一仗，他就必须具有把部队拼光的勇气与魄力。

雨花台之战中，湘军伤亡已达五千余人，再加上染病者，作战人员已经损失了将近一半，得到的补充微不足道。如果李秀成不惜代价地继续打下去，则湘军必然是最终要么被歼、要么逃走。曾国荃的部队一旦被解决掉，太平天国势必全盘皆活，形势大好，至少可以让曾国藩组织的这次全面攻势宣告失败。

作为一个军事家，在关键战役的关键时刻，必须要能够豁得出去，要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和决心。这在古今中外的战争史上是屡见不鲜的。可惜，李秀成没有这样的魄力，也没有这么高的眼界。他囿于保存实力的想法，放弃了继续作战，此后又带兵北上皖北，试图调动湘军。但是实践早已证明这一招在曾国藩面前不好使。结果李秀成的部队反而因此遭受到了更大的损失。

对于李秀成来说，当时的形势是需要他拼命一战的。他与洪秀全的命运是紧紧绑在一起的，天京城完了，他自己经营的那块“苏福省”也难保全。因此，李秀成必须拼，必须不惜代价。然而李秀成看不到这一点，他在战略上的眼光还是差得远。

另外，这一仗也暴露出了李秀成的部队战斗力不够强的弱点。《湘军志》记载：城寇与援寇相环伺，士卒伤死劳敝，然罕搏战，率恃炮声相震骇。盖寇将骄佚，亦自重其死，又乌合大众，不知选将，比于初起时衰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李秀成的部队很少敢于肉搏战，总是用炮声吓唬人。作者王闿运认为李秀成的部队大多为乌合之众，各级将领的水平也不够，所以战斗力比太平天国起义之初差多了。

李秀成的部队战斗力不如湘军，甚至不如陈玉成的部队以及后来的捻军。这说明他带兵的水平不行，重量不重质，人数虽多，但战斗力孱弱。相比湘军在重重围困下还能多次主动出击，摧毁太平军的营垒。李秀成部队的作风实在是不过硬。

（五）

这场雨花台大战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这场战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交战双方都拿着洋枪洋炮的大规模作战。

湘军方面有大量进口的武器那就不用说了。太平军通过战争的缴获与走私，也拥有大量的西洋武器。曾国荃说：“敌之火器精利于我者，百倍之多，又无日不以开花大炮子打垒内，洋枪多至二万杆。”

曾国荃的说法显然有些夸大其词，但是太平军有大量洋枪洋炮是肯定的。交战双方用枪炮对打对轰，这在中国的战争史上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

然而，湘军与太平军在现代化作战方面的表现却显然是双双不及格的。他们双方都不知道什么是现代战法，都是拿着新式武器却在使用老一套的办法，表现得十分拙劣。

在三十年后的甲午战争中，湘军和淮军不管结成多么硬的“硬寨”，在日军面前都被视若无物，日军要夺取清军的阵地易如反掌。其实日军也没有什么秘诀，无非就是火炮打击十分精确而已。日军的火炮打得准，把清军的火力点一个一个地敲掉，随后再去进攻那自然是手到擒来。

而湘军和太平军中显然是没人懂得如何使用火炮，没人上过炮兵学校，没人懂得现代数学，更没人知道什么是抛物线公式。所以双方的火炮都打不准，能大体落到敌方阵地上就算难得了，想准确地摧毁敌方的火力点，那简直是做梦。

因此，太平军空有大量的火炮和开花弹，却没有能够压制住湘军的火力；湘军也空有大量的火炮，却还不得不拼命冲出去摧毁太平军的营垒。

双方无论在进攻还是防守上，都是老一套的战术。曾国荃结成的“硬寨”可没有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那样挖战壕和散兵坑。那时候的“硬寨”讲究的是“深沟高垒”。也就是挖壕沟阻挡敌方的步兵通过，自己这边筑起高高的堡垒，居高临下打击敌人。

这样的“硬寨”如果遇到日军，那不消片刻功夫就会被摧毁殆尽。可悲的是，三十年后，清军面对日军时就是这么“结硬寨”的。

而当年太平军的进攻则是一窝蜂式的人海战术。李秀成之所以命令士兵们用草捆填平壕沟，就是为了让士兵能够尽可能密集地冲过去。当然湘军也是如此，两年后，当湘军进攻天京城时，他们也是用茅草填充壕沟，然后大家伙儿肩并肩地一起上。

现代步兵战术讲究用疏散的队形，士兵要低姿甚至匍匐前进，同时还要有充分的火力掩护。这些太平军和湘军都不懂，他们双方都是拿着现代化的武器，却使用着古老的战法。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东邻日本，在1867年的倒幕战争中，交战双方就已经能够用西式战法来交锋了。此时距离“黑船事件”才不过十一年的时间。

而清朝军队要到甲午战争之后才能够领悟到现代化战术的重要性，要到袁世凯的北洋军才能基本学会什么叫做现代化的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