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温和地洒落在和田县郊外的旷野上。风声过处，仿佛在低语一段被尘封的历史。站在这片被农田与村落环绕的土地上，谁曾想到，脚下四五米甚至更深的沙土之中，可能沉睡着丝绸之路上那个曾经赫赫有名的古于阗都城。

近日，《新疆和田约特干遗址考古勘探报告(2022—2024年)》正式发布。历时三年的考古勘探取得了系列重要成果：明确了约特干遗址约790万平方米的分布范围，并在核心区发现了城墙、城门、马面及大型建筑基址等重要遗迹。这些深埋地下的线索，正一点点拼凑出古于阗都城湮没已久的轮廓。

寻城：

从字里行间到大地深处

据《史记·大宛列传》《汉书·西域传》等文献记载，古于阗自西汉起便活跃于丝绸之路南道。东汉，其辖境从精绝西北延至疏勒。后魏时，一度达“大城五，小城数十”的规模。至唐代，已经成为西域地区举足轻重的绿洲城邦，与中原往来密切。11世纪初，古于阗毁于战火，岁月和风沙逐渐掩埋了这座古城的荣光。

它的“重现”源于一场偶然。一百多年前，当地官员引水灌溉，水流冲刷出一道道沟渠，意外让埋藏于地下的碎金薄片及文物随之暴露。“此地有宝”的消息，让这个叫“约特干”的地方引来数十年的“挖宝”热潮。

19世纪末，法国人格伦纳从约特干遗址搜集了陶俑、玻璃品、陶器和白玉等一批文物，他率先提出约特干遗址为古于阗都城的观点。随后，瑞典人斯文·赫定、英国人奥雷尔·斯坦因等人先后至此。斯坦因在此获得了大量文物，得出和格伦纳一致的结论。随着这些文物流向海外，约特干遗址逐渐声名远播。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文物工作者多次对约特干遗址进行考察，发现了陶塑、钱币、金鸭等文物。然而，关于古于阗都城的具体位置等问题，学术界一直存有争议。

2022年，和田地区博物馆与西安弘道文化遗产保护工程有限公司联合组成考古勘探团队，开启了新一轮的探寻。

“根据以往的记载，约特干遗址面积约15万平方米。”西安弘道文化遗产保护工程有限公司李桃元研究员介绍，然而初步勘探结果并不理想。勘探队发现，洼地的文化层扰动严重，水位又比较高，“勘探多个点位后，我们结合文献比对判断，这里可能是文物盗掘活跃区，并非都城核心区所在地。”

团队随即开始扩展勘探范围，继续寻找遗址的真实分布范围。“我们结合《大唐西域记》等史料中关于于阗都城方位、地理环境的记载，深入田间开展拉网式调查。”勘探团队成员唐淼琪说，随后发现遗址面积越来越大，“从最初推测的300万平方米，扩大到第一年确认的550万平方米。文化层埋深竟然在4米至6米以下，最深处达11米!”历经大量勘探寻找，2022年8月，最终确认遗址核心区分布于永兴村和托万喀什村境内。

探城：

沙土之下城墙初现

遗址的大致范围清楚了，核心区的范围也已划定。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城墙会在哪里？

第二年考古勘探发现，遗址区范围仍在扩大。勘探工人在遗址区东面的一处地面勘探时，发现地下有异常。“洛阳铲往下打探孔的时候，遇到了很坚硬的东西。我们推测可能是古代建筑使用的石板。”唐淼琪说。继续勘探后，果然发现下面有一处由石头堆积而成的建筑基址。它是一处长46米、宽23米的长方形石砌基址。围绕这一区域，团队在附近又发现了几组大型建筑基址。“这些建筑遗迹规模宏大，可能与当时的官署、寺院等有关。这一发现为后续寻找城墙提供了关键线索。”唐淼琪说。

李桃元根据现场勘探结果，结合文献记载与敦煌壁画中对于阗王城的描述，指导唐淼琪绘制出一幅于阗都城设想图。“以这幅设想图作为指导，我们继续勘探，直到2024年夏季，终于发现了疑似城墙的遗迹。”唐淼琪说，团队通过调查勘探发现了断断续续的城墙和相关遗存。“城墙东西长近1300米，南北宽约1080米，和它相关联的遗迹包括一处城门、两处马面和一条城内道路等。”唐淼琪说，“勘探结果初步显示，此处可能构成了一套都城的防御与交通体系。”

为确认城墙的存在，团队给上级文物部门报备后，在关键点位开挖了一条60平方米的探沟进行试掘。“探沟解剖显示，城墙采用了中原地区广泛使用的夯筑技术，并且出土了灰陶筒瓦、板瓦等典型的中原建筑材料，以及刻有‘五’字的陶片。这些发现说明，这里曾经与中原王朝有着紧密联系。”李桃元表示，结合勘探土样比对、探沟试掘，他们最终确认了都城中的城墙位置。并且根据出土文物推测，约特干遗址的存续时间为汉唐时期，城墙年代可能为魏晋或唐代。

读城：

碎片拼合文明图景

三年的考古勘探，如同一场与历史的深入对话。790万平方米的分布范围，深埋的城墙和大型基址，以及带有明显中原特征的灰陶筒瓦、板瓦片等，结合文献记载和周边文物资源调查结果，考古勘探队最终推断，约特干遗址极有可能就是古于阗都城所在地，也极有可能就是《汉书·西域传》中记载的“西城”。

约特干遗址年度工作评审论证专家张玉忠对本次考古勘探成果给予了高度认可，“考古勘探不仅探明了遗址的分布范围，还在地下埋深5米至6米处发现了城墙，在探沟里发现了大量陶片，尤其是彩陶残片，这些都为遗址后续进行考古发掘提供了重要线索。”

和田地区文化体育广播电视和旅游局副局长、博物馆馆长张化杰表示，约特干遗址的考古勘探成果，将进一步揭示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治理与开发，再现古代和田与中原王朝的密切联系，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证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提供了学术支持。下一步，和田地区将着力推进约特干遗址申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规划推动考古发掘项目，让沉睡千年的文明印记焕发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