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一股“西方伪史论”的暗流在国内网络空间和部分非学术领域悄然兴起。此论调的核心主张骇人听闻:古希腊、古罗马、古埃及等西方古代文明,其历史记载、哲学科学、乃至建筑遗迹,皆是近代欧洲人精心伪造或无限夸大的骗局。
持此论者,将帕特农神庙的千年石柱斥为19世纪的伪作,将罗马万神殿的穹顶断言为近代的“豆腐渣工程”。更有甚者,将西方文明成果归于对明朝《永乐大典》的拙劣抄袭。
此类论调,早已脱离学术争鸣的范畴,异化为一场裹挟着极端情绪的精神瘟疫。它精心构筑了一个滴水不漏的闭环逻辑:任何西方的考古证据(如庞贝古城、罗塞塔石碑)皆是伪造;任何学术反驳(如碳14测年、敦煌文献佐证)皆是西方霸权阴谋的一部分。这种“我说你假你就假”的逻辑,与市井无赖的“我不听我不听”并无二致,其背后是“全球造假联盟”的被迫害妄想。
“西方伪史论”的支持者常摆出维护者的姿态,并抛出一个看似刁钻的问题:“若西方真有古代文明,为何全球文物拍卖市场上,全是中国的宝贝?”
这是一个极具迷惑性的舆论陷阱,它巧妙地运用“立场先行”的筛选机制,不是“去伪存真”,而是“去真存伪”。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不妨用近年的公开拍卖记录来做一个“双向证明”。一方面,中国文物在国际市场上的分量确实举足轻重:商晚期青铜饕餮纹方尊(3384万美元)、战国青铜错金银方壶(830万美元)……这些数据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中华文明的厚重与伟大,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骄傲。
但另一方面,这份证明是双向的。同一市场上,亚述石膏浮雕带翼神兽(公元前883-859年)拍出3096万美元;古罗马青铜雕塑《阿尔忒弥斯与雄鹿》(公元前1世纪)拍出2860万美元;古埃及玄武岩猎鹰雕像(公元前380-30年)亦有483万美元的成交价。
数据不会撒谎。拍卖市场清晰地证明了:中华文明是人类文明的璀璨瑰宝,但并非唯一的瑰宝。世界文明的发生,是在不同地区、由不同人种,在相近的时间里奇迹般地独立绽放。宣称拍卖市场“全”是中国文物,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赛博狂欢。
当数据无法支撑其荒诞的结论时,伪史论者便诉诸更极端的否定。例如“河清清谈”账号宣称:“埃及大金字塔是法国人设计、英国人在19世纪用人造石新建伪造!” 这种已近癫狂的指控,甚至懒得去解释一个基本问题:英国人耗费巨资,远渡重洋,在埃及伪造一座“死人墓”,图什么?如果真是为了贬低当时积贫积弱的中国,为何不跑到广东英德县去伪造一个“亚里士多德墓”?
戳穿其逻辑的荒谬,我们更应探究其背后的病态心理。
这种论调的拥趸,与那些在邻国叫嚣“端午节是他们的”“汉字是他们发明的”群体,实则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们看似水火不容,实则共享着同一种源自骨髓的——文化自卑。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他们“先前阔,见识高”。因为不敢直面近代以来中华文明的落后与阵痛,便转而靠贬低他者、否定他者的辉煌,来获取一种虚假的、廉价的优越感。这是一种病,是“文化软骨病”。
这种心态,恰似某种历史上的盲目排外情绪,以为贴上符咒、高喊口号,就能抵御外力。当代的伪史论者,则幻想靠着贬低柏拉图、否定金字塔,就能让中华文明自动站上世界之巅。
可悲的是,这种自诩为“维护文明”的姿态,恰恰是对中华文明最恶毒的羞辱。
当他们宣称“亚里士多德著作抄自墨子”“牛顿定律源自《周易》”时,他们恰恰从根基上否定了中华文明独立创造的伟大能力。他们的潜台词是:中华文明的价值,必须通过“被西方剽窃”才能得以证明。这种逻辑背后,是何等深重的自卑与虚荣!
真正的文化自信,是什么?
是陈寅恪研究敦煌文献时,对中亚艺术精妙的由衷赞叹;是季羡林翻译梵剧时,对印度古智慧的深深致敬。中华文明的伟大,恰在于其“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包容与气度,而非“唯我独尊”的狭隘与狂妄。
如今,“西方伪史”在短视频平台已然成为“流量密码”。这条产业链上,充斥着伪装学者的江湖骗子、收割焦虑的出版掮客和煽动情绪的流量平台。他们将本该用来思考的大脑,变成了盲目跟风的复读机。
雅典德尔斐神庙镌刻着箴言——“认识你自己”。这对伪史论者不啻一记耳光。一个不敢正视他者辉煌的文明,终将在自欺的狂热中枯萎。
当希腊人在修复帕特农神庙的残柱时,中国工匠正在紫禁城重铺金砖——这本该是人类共同守护文明火种的动人图景。
戳穿“西方伪史论”的妖言惑众,不是为西方辩护,而是为中华文明守住最后的尊严。唯有发自内心地承认金字塔与长城同样伟大,柏拉图与孔子同等智慧,我们才能真正摆脱那种盲目排外的悲情,以从容、坚定的姿态,真正立于世界民族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