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大军到达蒙城,已是蒙城被克的第三天中午,石勒一身金甲,骑着花斑马,领着张宾等一干文武,率十万人马款款而来,支雄和石虎二人出城相迎,到了大将军府,石勒看着支雄笑道:“支雄老弟,本次克阳夏,破蒙城,你居功至伟,涨了我们十八骑兄弟的志气,当记首功。”支雄一听给自己记首功,急着想申辩,石勒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扬手止住,转而向两厢文武道:“苟晞是我们的老对手了,不怕大家笑话,自我从军以来,和此人的交手非但从未胜过,还败得很惨,有数次差点命丧此人之手。当年我在旧主汲桑麾下为先锋,克邺城,战幽州,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却被此人追杀三十余阵,人马损失殆尽,军中战士闻听此人的名字无不闻风色变,当年跟着我的在座诸位,有谁敢否认此事?”说罢,用眼睛向两边扫视,当时经历的艰难岁月,是后来进入“君子营”中的一干武将从未体验过的,可是在跟着石勒起兵的十八骑兄弟心中却最刻骨铭心。
一、成大事一定有大眼光
当年石勒在山东荏平师欢家做奴隶时,最先召集王阳、夔安、支雄、冀保、吴豫、刘膺、桃豹、逯明等八兄弟干起了偷盗的营生,后来又加入了郭敖、刘征、刘宝、张曀仆、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赵鹿、支屈六等十人,号称十八骑。这十八骑后来一直跟着石勒南征北战,是石勒最铁杆也是最得力的将领。
石勒说完这番话,现场一阵沉默,这时,王阳站出来道:“这样的往事我现在想起来还心酸得很,我们浩浩荡荡的六万大军,本来早可以坐拥兖、豫二州,没想到会在中途遇上苟晞,六万名弟兄啊,居然在数日之内就全军覆没,尸横遍野,我身边的一百多名亲兵就在那一仗全数阵亡,若不是将军领着我们往西北方向撤退,恐怕我们都活不到今天。想着这些,我就想把苟晞凌迟处死。”
桃豹站出来道:“我的弟兄也死得很惨,跟我时间最长的亲兵李强,为了给我档箭,浑身被箭射得如刺猬一般,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的身边死去。平心而论,将此人凌迟也曾是我心中的愿望,但这几年的征战让我改变了看法,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士兵的生命皆在为将者的手中,一个好的将领能拯救多少士兵的生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此人是难得的将才,如果能为我所用,对我们来说就是一桩美事。”
支雄也道:“先前两军交战,乃是各为其主,而今来看,苟晞还是很配合我们的,我认为倒是可以说服他归降。”
石虎见石勒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心中直打鼓,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也不敢开口说话,听支雄一说,急忙道:“是啊,侄儿也以为苟晞是员难得的将才,此人治军森严,他的士兵战术素养极高,这样的士兵不是一般的将领可以调教出来的,侄儿还想多向他讨教一番……。”
石虎还没有说话,石勒就将眼睛朝他一瞪,他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石勒朝着大家道:“杀了此人,能解一时之恨,但我们只是为了解恨吗?而今天下大乱,我们面对的敌人太多,俗话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个苟晞就搞得我们心有余悸,谁知道我们m.y44nv.cn今后还会遇到多少个苟晞,遇上一个就是我们的大麻烦,将才难得,既然此人到了我的手中,我就要让此人为我所用,以前他为晋庭效力,今日要让他为我开疆拓土。”
王阳在石勒的兄弟中排老大,对苟晞最耿耿于怀,见大家都有收降苟晞的意思,心中还有些愤愤然,他道:“某也认为苟晞会打仗,是将才,但此人获晋庭如此的恩荣,怕不会轻易归降。”
石勒对王阳笑道:“这个人可不比哪些酸腐的人,他是有心机的,对功名利禄相当看重,为兖州刺史时,朝廷内的京官他全贿赂了个遍,最近的迁都,建行台,立太子之事,都是他的大作,有这样想法的人,命是第一位的。”王阳尽管心中不爽,但再也无话可说。
二、二雄见面,形势不同
石勒见堂下众人再也没有异议,便吩咐帐下军士把苟晞带上来。
不一会儿,苟晞被带入大堂,由于他先前的配合,支雄的手下并没有为难他,只是此人太过重要,因此将他的双手上了铁链。
苟晞虽带着铁链,但神色镇定,一步步不紧不慢被军士带着上了大堂,石勒等众人虽然与苟晞打过多次交道,但从来没有见过此人,更没有想到今日会以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方式相见,石勒仔细打量苟晞,见此人长得肩宽体大,脸上肌肉微微有些松弛,那是近来酒色过度留下的印记,但双目炯炯,步伐沉稳,进了大堂见到自己一干人时,眼中并没有畏惧之感,而是先向自己下跪行了个礼:“在下苟晞见过将军。”然后再站起向两厢拱手,显得十分礼貌。
石勒命打开铁链,又给苟晞赐了个座,苟晞道谢后坐下,石勒面无表情道:“大将军,我们是老朋友了,当年延津渡口一战,我被你打得全军覆没,你可曾想过今日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苟晞欠了个身道:“哦,那时我是兖州刺史,只是恪守我的职责,如果让将军进了兖州,我难当此大责,”
石勒冷笑道:“你连破我三十余阵,从延津一直追杀我到冀州,若不是我们分兵突围,你恐怕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石勒如此一说,又激起了堂下经历过此战将领的回忆,有人故意发出“哼”的声音,有人则故意发出拔刀出鞘的声音。
苟晞却依然平静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既然为晋臣,自然要为朝廷出力,将军也不想让自己手下的人吃着将军的,却不为将军尽心做事吧。”
石勒哈哈大笑:“说得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话我爱听,现在想来,当初败在你手下也许是好事,若不然,也许没有我今天的实力。现在你成为了我的俘虏,愿意在我帐下食俸禄吗?”
苟晞站起来向石勒一躬,而后道:“得天下者,天命所归。洛阳陷落,怀帝蒙尘,苟某为晋室建行台,立太子,呕心沥血,君恩已报,而今晋室渐失天命,将军雄才大略,以而今的实力,天下无人可敌,安知不是天命使然,自古良臣择主而事,苟某虽非良臣,但愿从此在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
石勒急忙迎下去扶住苟晞道:“好,大将军,我石勒最钦佩的是能者,当初那场大败,我们不打不相识,让你成为我石勒钦佩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左司马,你的手下,愿意留者皆有留用,你我携手共图大业,我石勒绝不亏待有功之人。”
苟晞急忙谢过:“苟某蒙将军不弃,定当竭力相报,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左司马但说无妨。”
“太子年幼,是苟某将他推上了这个是非之地,还望将军善待。” 苟晞道。
石勒笑道:“放心吧,我一定善待太子,只是对他的处理我没有决断之权,只能将他送给汉主,让他兄弟团聚,也算尽到了我的本分。”
苟晞见只能做到这些,再说无益,也就再无言语,石勒便吩咐军士带苟晞下去歇息。
三、如何对待儿子和对手?
张宾自跟着石勒进了大堂以后就没有说一句话,此时见苟晞出了大堂,才对石勒拱手道:“将军,苟晞非甘居人下之人,不可久留。”
石勒一怔道:“谋主,此话怎讲?”
张宾不慌不忙,伸出四个手指,道出了四点意见。
张宾道:“第一,苟晞的武略,当今的天下,能与之匹敌者寥寥无几,若说其有安邦之才乃是妄言,但说此人有定国之才却不为过,有如此的才华,其心www.y44nv.cn志绝不会低;第二,此人迁都,建行台,立太子,无不透着浩大的野心;第三,今日成为阶下囚,却没有任何抵触的态度,态度不卑不亢,极其配合,此人能屈能伸,其志不小。第四,他的名字就是招牌,随时随地可聚雄兵百万,让他在帐下效力,犹如与饿虎相伴,如果稍有闪失,倒时我们将恐怕败得比延津还惨啊。”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顿时愕然。
石勒沉吟片刻后,对众人道:“谋主的话有些道理,但我们都没有证据,仅凭推测就下结论,容易冤枉了好人,我之所以给他个左司马之职,也只是让他行使参谋的权力。只是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家对此人可以多些留意,一旦发现此人不轨的证据,再定罪不迟。”
听石勒一番话,众人再没有了异议。石勒这时方怒视着石虎:“石虎,你知罪吗?”
石虎一怔,打阳夏和蒙城都是自己的功劳,他不明白为什么伯父说自己有罪:“我,我有何罪?”
“你在阳夏干的好事,让我失了天下人心,坏我大事,还不知罪,来人,将石虎关押,听候处置。”
石虎觉得自己立功却没有受奖,心中正在委屈,忽又听将自己关押,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伯父,侄儿没有听错吧,侄儿也立了功啊。”石勒根本不听,两名军士上来将石虎拖了下去,而后命众人散去。
众文武都知道石虎年纪虽小,但在军中却是出了名的凶暴,对下属的体罚和刑罚都严厉无比,没想到这次竟然干下屠城的事,此人是石勒的侄儿,再这样下去,日后身居要职,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既然这件事情让石勒动怒,也乐得让石勒管教一下此人,因此没有一个人相劝。
其实石勒并不是对石虎屠城的行为动怒,杀降活埋的事情在他的军中并不少见,而且是经常几千上万人的规模。他此时对石虎的行径并不是感到愤怒,而是目前尚无法对外人说的担忧。他自己的亲儿子石弘刚出世,以石虎的个性,日后很难说此人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构成威胁,自己现在已近不惑,不得不提前为儿子考虑,只不过他还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理这个亲侄儿,因为他是个孝子,要处理亲侄儿,还必须过他母亲这一关。
进了蒙城,石勒立刻将许昌的行辕迁到这里,他的母亲也随着来到了蒙城,石勒将母亲安顿好,一切收拾利落后,他一人来到母亲的房外,吩咐下人在门外守着,向屋内的母亲问了个安,而后推门而入。
石勒进门,将门阖上,向母亲膝下跪了下去,他的老母亲大吃一惊,不知石勒遇上了什么事。石勒先向母亲讲诉了石虎的种种行为,而后道:“这个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凶暴,将来恐怕是我们石家的祸害,他将来死于阵前还好,若死于军中自己人之手,会使我石家的声名大损,不如现在我自己除了此人,免得留下后患。”
他的母亲听石勒讲完原委,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赞成,而是抚摸着石勒的头发说道:“世龙(石勒的字)啊,你要做的事,我不阻拦,但是你要记住我们羯人的一句话,用跑得快的牛拉车,也常常将车损坏。但大家还是喜欢用跑得快的牛来拉,你自己考虑吧。”
母亲的一句话,让石勒又换了一种角度思考起来:石虎小小年纪就体现出他天才的军事才能,眼下用人之际,正可用此人的才能为自己开疆拓土,至于先前想的此人可能对自己的儿子构成的威胁,也许调教得当,非但成不了威胁,倒还可以成为自己儿子将来的得力辅佐。
一旦释然,石勒心中的石虎瞬间就变得可爱起来,他亲自将石虎放出,一番赐酒压惊,告知对石虎严格要求的拳拳之心,要让石虎多经历些历练,日后好担当大任等等,弄得石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至于张宾对苟晞的解读,却是一点也没有错。当苟晞一个人挥舞着长槊苦战时,他就在考虑如何活命,被擒住后,他心中虽然对对手极其不服,却一直很配合对手,因为他不甘心就此死去,这样最多获得个为国捐躯的名声,官场多年,他对那些虚名从来不感兴趣,也从来瞧不起那些爱惜y44nv.cn虚名的迂腐士人,他也不甘心屈人之下,这些年来他所做的,都是为了要在万人之上,眼看已经达到了目标,却不料成为了胡人的阶下囚,他更不甘心屈于胡人之下,他用勾践的卧薪尝胆和韩信的胯下之辱等等的事迹来激励自己,他要忍辱负重蛰伏下来,一旦时机成熟,他便又要飞于九天之上。
但石勒大破司马越大军后对那些朝廷高官的屠杀让苟晞警醒,他知道石勒憎恨的是贪生怕死和碌碌无用之人,自己不是碌碌无用之人,但如果在石勒面前痛哭流涕,摇尾乞怜,反而会令石勒厌恶,因此自己只能以不卑不亢相对,唯一拿不准的是自己曾经将石勒逼得全军覆灭,不知石勒是否有大气的风度,但无论如何,要想活命,淡定、不露怯、不嚣张而又积极配合是唯一的办法。
果然,石勒爱惜苟晞的才华,用他为左司马。虽然早就定下了蛰伏后伺机而动的计谋,但苟晞长于打仗却短于政治,“忍”功差了很多,来到石勒阵营还不到一个月,他就开始串联自己的旧部,企图反攻石勒,谁知行事不密,他的两万部下还没有集结,就被石勒分割围歼,最后和他的弟弟苟纯一同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