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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痴长了三十年还不曾认真寻求过艺术,但却为艺术勾引过一次。
这是七八年前在北京大舞台的事。这舞台是不大开锣的,一开锣就非头等戏子不成功,而头等戏子里没有梅兰芳却仍是山河减色的。
我是领教过天桥竹篷子里的戏的,价值六枚,然而那已经不错,看完戏我还乘兴追到女戏子家里打个把三等茶围,何况那次是梅兰芳登台,又唱的是辣手的《贵妃醉酒》。
啊!朋友们说来北京一趟,不看一次梅兰芳的戏就等于白做了人,而且只要多在戏院里的前排位子上勒着袖拍几阵掌,或违厅谕狂叫几声“好!好得要命!”就够资格进他的马车的,我自然得设一个法筹点钱去看看,我记得那时他的戏价是一元二。
梅兰芳早年之《贵妃醉酒》
我懂得什么戏,唱工、做工、台步、脸谱,我全不在乎的,我只看戏子漂亮不漂亮,嗓子尖脆不尖脆,态度迷人不迷人,合乎这个道理我就会爱死了他的。老实讲我在中国戏的角色里只懂得这些。
那次我没有打瞌睡,我不嫌锣鼓刮耳,我不怕街上连狗都给北风撵走了,我还是把梅兰芳的戏看完,而且在戏院门口看见他上了车走了,我方肯回家。
第一我喜欢他的是他的装饰,那装饰同《东周列国志》上的菩萨一样,绸衣裙在地上拖曳着,衣上的玻璃片舞起来玎玎玲玲的,还有反光闪烁的投到观众的眼帘里。的确,在现世我们可以相像唐朝贵妃的艳丽。
第二是他那嗓子,说像鸟叫那嫌太粗了,说像昆虫叫又嫌太细了,总之那不是凡人的俗女的声音,那简直是仙子的歌唱,是贵妃的语音,在我们看来,仿佛他是把声门声带缩收起来方这样的,其实他唱得非常婉转,一个字能在喉咙里延续的幽雅而尖脆的震荡五六分钟,而他却一点都不出汗。可惜的是我不懂他的是什么词句。
梅兰芳在日本演出《天女散花》
第三是他的姿态。他能如飞的舞那根五六尺长的衣带飘来飘去不沾地,他能跪着口衔着酒杯头向后仰安然把杯子搁在茶盘里。这本事我相信就是真贵妃也万万赶他不上。他能一只脚支持住身体前俯后仰或蹲下去全不跌倒,这也是醉了的贵妃所望尘莫及的。我想这苗条的身段,迷魂的姿态,虽然他的体重有三百磅谁也能把他拥抱起来的。在女人看来,不妨就当他是女人去拥抱他一下,在男人看来虽觉着他的身体上多了一点,也不妨当他是女人去拥抱他一下的。
自从他的戏涨了价,我可没有机会看见这戏子了,后来他到日本,听说日本人把他抬起在街上走,到广东,广东政府好像还下令保护,好,从今他变了艺术家了。上自司令,下至文人,莫不思慕歌颂。这艺术使他腾达得这样快,真出我意外。这艺术才神秘呀!
梅兰芳之《黛玉葬花》
好,不管是艺术家是什么,总之三五元看一次我是办不到,我是不会认真去寻求艺术,更不会在男扮的旦角里寻求艺术的。
梅君,我们在梦里再会吧!
(《文学周报》1929年第8卷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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