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一场名为“图案的奇迹:卢浮宫印度、伊朗与奥斯曼的艺术杰作”的展览将在上海浦东美术馆开幕。这是卢浮宫在中国举办的最大规模展览,将汇集近300件16至19世纪的伊斯兰艺术瑰宝,横跨陶瓷、珠宝、玉石、织毯、书法等十余门类。这场展览为观众开启一扇门,门后是一个通过纹样交织而成的全球化世界。


卢浮宫伊斯兰艺术部主任苏拉亚·努贾伊姆 王凯 摄
“我们聚焦于这四个世纪,正因为这是一段不同文明间联系异常紧密的时期。”卢浮宫博物馆伊斯兰艺术部主任苏拉亚·努贾伊姆(Souraya Noujaim)说,“这种联系通过思想、贸易进行,最终凝固在图案与手工艺品中,成为今天的见证。”
一部流动的文明史
卢浮宫与伊斯兰艺术的渊源,可追溯至“太阳王”路易十四时期,来自东方的珍品首次进入法国王室收藏。1793年博物馆成立时,这些藏品便奠定了基石。如今,伊斯兰艺术部的收藏已超过18000件,系统地串联起从伊斯兰文明兴起至20世纪初的艺术脉络。本次展览如同一个微缩的精华版本——浦东美术馆的展厅还原了印度莫卧儿、伊朗萨法维与奥斯曼帝国的建筑美学元素,整体氛围璀璨华丽,宛若一个为公众打开的巨型珠宝盒。

诗会图釉面陶板,伊朗,17世纪中叶
“图案,是这一切的核心。”努贾伊姆解释说。伊斯兰艺术,尤其是波斯、印度等地的创作,以其对自然花卉的诗意转化、精密和谐的几何构图以及富含隐喻的诗歌意象而独树一帜。这些图案体系承载着当时的宇宙观、哲学思想与权力叙事,更因其强大的适应性与美感,成为跨越文化边界的语言。直至今日,我们依然能在高级珠宝、建筑装饰、书籍装帧乃至平面设计中,清晰地辨认出这些古老纹样的当代回声。这也正是展览希望吸引年轻观众之处:在古典图案中发现历久弥新的现代性与生命力。
一次书法的东方遥望
在诸多艺术形式中,书法在伊斯兰世界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书法的尊崇形成了有趣的映照。“伊斯兰书法是装饰的灵魂。”努贾伊姆表示。她将伊斯兰书法主要分为两类:一种是流畅奔放、如行云流水般的“行书体”;另一种则是结构严谨、充满理性之美的几何化字体。这恰好与中国书法中草书的恣意飞扬和篆楷的端庄稳重形成了一种精神上的默契对话。
工具的不同——芦苇笔与毛笔——塑造了线条截然不同的性格与质感,但这并未阻碍两种伟大书写传统在艺术境界上的相通。努贾伊姆提及,2020年阿布扎比卢浮宫举办的“龙与凤”展览,便专门探讨了这种跨越亚洲的笔墨对话。而在本次展览作品的一些字体上,观众也能感受到这种通过线条的节奏、韵律与空间布局所传达出的超越文字本身的精神性。
一个全球化时代的交融印记
展览中的珍品,几乎都是文明交流案例。来自法国王室旧藏的四件展品,标记了东方艺术进入欧洲权力核心的轨迹。路易十四的玉杯,展现了高超的硬石镶嵌工艺;拿破仑珍藏的印度水晶杯,则透露着帝国收藏者对东方奇珍的迷恋。

印度17世纪带马首柄的匕首
一套首次公开展出的16世纪印度珍珠母贝执壶与托盘,其旅程勾勒出一张早期的全球贸易网络。它在印度制作,很可能在果阿进行二次加工并镶嵌银饰,随后销往欧洲、中东或东南亚。其造型是印度的,材质是本土的,但最终的形态与目的地却完全是国际化的。
知识伴随着图案一起旅行。一件17世纪莫卧儿帝国制作的天球仪,其原型可追溯至13世纪的伊朗。它见证了伊斯兰世界在天文学上的卓越成就,以及人类借助艺术形式探索宇宙的共同渴望。

17世纪伊朗的龙纹瓶
一件17世纪伊朗的龙纹瓶上可以直接感受到文化融合,它的经典造型与纹样源于中国瓷器,但萨法维王朝的工匠将其巧妙转化,龙的形象被自然地吸纳进本土的装饰语汇中。
同样引人注目的是一把17世纪印度的带马首柄玉鞘匕首。其手柄由玉石雕成,镶嵌红宝石、祖母绿与黄金,极尽奢华,暗示它可能用于重要赏赐或外交赠礼。雕刻者对马首的刻画达到了惊人的写实高度——微张的口中可见舌齿,鼻翼仿佛因呼吸而轻微颤动,反映了莫卧儿艺术对自然主义的浓厚兴趣。“然而,”努贾伊姆特别指出,“与中国文化中‘马’所蕴含的龙马精神、成功晋升等深厚象征不同,在这件器物上,马的形象更侧重于纯粹展现拥有者的高贵身份与财富,是一种写实主义的彰显。”

玫瑰与夜莺图案的书籍装帧,18-19世纪伊朗
“最终,我们希望观众能够透过这些美丽的器物与图案,看到更深层的东西。”努贾伊姆总结道,“文明通过贸易、战争、信仰与好奇彼此连接。图案,正是这种连接所留下的持久美丽的痕迹。让我们去欣赏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静默的全球对话。这,正是图案所创造的真正‘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