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被法国总统马克龙点赞的广东蕉岭大地艺术季吸引诸多关注。
艺术如何真正赋能乡村?艺术乡建又需警惕何种边界?南方+记者与艺术季总顾问、广州艺术博物院院长罗奇展开对话。
艺术季没有沦为一场视觉狂欢
南方+:近年来,中国相继涌现“艺术在浮梁”“阿尔山乡村艺术季”等艺术节活动。您认为蕉岭大地艺术季的独特之处是什么?
罗奇:作为总顾问,我观察到的核心独特性在于策展思维的彻底性。许多艺术节是将艺术作品“植入”乡村,而策展人殷嫣带领的团队在蕉岭做的是“生长”——让艺术从“世界长寿乡”的土地伦理中自然生长出来。
他们抓住的不是表面的乡村景观,而是蕉岭内在的“生命节奏”——那种人与天地、与社群共生的长寿哲学。因此,整个艺术季没有沦为一场视觉狂欢,反而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沉静与深邃。这种以哲学定调、以伦理先行,再寻找艺术语言的策展路径,在国内同类实践中非常突出,也让它的生命力更为持久。

夏天作品《呼庐》
策展团队搭建了“高浓度创作场域”
南方+:在艺术家邀请、策划模式上有何特殊之处?
罗奇:我认为,策展团队搭建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高浓度创作场域”。这个场域的魅力,抵消了地理上的偏远。
他们对艺术家的邀请,本质上是一场关于“创作自由”的精准对话:你们不是来执行方案,而是来获取全新的生命体验和创作能量。我注意到他们有两个关键动作:一是设立了强制性、无目的的驻村生活期,让艺术家必须“浪费时间”去感受,陈文令老师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就是典型案例;二是赋予了本地社区真实的“反馈权”。
这种看似制约的条件,反而激发出艺术家更强的创造力和对话诚意。这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一次对艺术家好奇心和专业度的筛选与激发。
南方+:哪些作品让您印象特别深刻?
罗奇:从我个人审美和观察出发,有两件作品形成了美妙的互文。
一件是刘耀华的《微风你好啊,我是涟漪》。它完美诠释了策展团队“轻介入”的理念。这件作品如一句落在水面上的诗,它没有改变任何自然物,却彻底改变了观者感知自然的方式。它让我看到,最高级的对话有时只需一个优雅的提示。

刘耀华作品《微风你好啊,我是涟漪》
另一件是杨千的《闲亭》。它则展现了艺术介入“功能性”的胜利。我看到村民在其中自发活动,它已从一件“作品”转化为一个“场所”。这验证了策展团队的另一个判断:在乡村,艺术的社会生命远比其形式生命更重要。一件作品能成为日常生活的依靠,是比任何艺术评论都更有力的肯定。

杨千作品《闲亭》
把艺术传播作为平等对话
南方+:您认为,蕉岭大地艺术季为什么能“出圈”?
罗奇:他们做对的核心一点是把大众传播本身,视为一场平等的艺术对话。
卡通形象、短视频,这些不是后续的宣传物料,而是策展之初就设计的“友好界面”。它们用大众熟悉的语言说:“欢迎进来,这里并不可怕。”而像黄渤先生这样的参与者,他们发挥的作用不是简单的“站台”,而是以“创作者”和“体验者”的身份,用自己的影响力为艺术与公众之间铺设了信任的桥梁。
最终,这形成了一种巧妙的循环:专业而深刻的艺术内核,通过举重若轻的传播方式触及大众;大众的参与和反馈,又反过来丰富了艺术季的社会意义,使其真正成为一个公共文化事件。
激发乡村美学与人文新叙事
南方+:您认为,这种艺术与乡土的对话或结合,从哪些维度上对于艺术能起到真正的激发作用?
罗奇:从我的观察看,这种结合对双方的激发是深刻的。对艺术而言,乡村是一个“真问题”场域。它迫使艺术离开自说自话的舒适区,去回应生态、传承、共同体等根本性议题,从而淬炼出更具社会韧性和伦理关怀的艺术语言。
对乡村而言,艺术是一面“赋能之镜”。它不仅仅美化环境,更重要的是它照见了本地被忽视的价值,激发了社区的文化自觉与自豪感,为发展提供了一种基于美学与人文的新叙事。
而作为顾问,我始终认为艺术介入乡村应注意边界。
一是主客之界:艺术家是客人,乡村是主人。所有创作应始于尊重,终于赋能,绝不能倒置。
二是快慢之界:艺术可以快速制造热点,但乡村振兴需要慢功夫。要警惕为了艺术效果而透支乡村的可持续发展节奏。
三是虚实之界:线上的热度必须能转化为线下民众实实在在的获得感与参与感,避免乡村沦为被消费的虚拟景观。
蕉岭的实践可贵之处,在于策展及执行团队对此有清醒的共识。他们不是来“拯救”或“装饰”乡村,而是尝试充当一剂温和而坚定的“催化剂”,其最终目的,是激发乡土自身那绵长而旺盛的生命力。这个试验的价值,正在于此。
采写:南方+记者 王涵琦
图源:主办方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