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战军
中国国家话剧院的上海演出季,选择的均为该院的精品力作——《四世同堂》《鼓楼那些事儿》《大宅门》《直播开国大典》《北京法源寺》——五部大戏大致都属于“北京故事”,但又整体表现了历史关节、精神气节与民族星火、人间烟火,因而这五部作品所讲述的便更是深切诚恳的“中国故事”。每个剧组都是以首场演出般的认真态度对待复排,以有分寸、有讲究的创新重塑经典,这样代表性极强的剧目与阵容极强的演出团队跟上海的大剧场是匹配的,堪称丰收秋景中的金色组合。
上海观众是有严肃艺术修养和开放迎纳热情的,也是因相当懂戏而必有挑剔的,能赢得沪上观众的深深喜爱,也等于国话为一场大考交出了优异答卷。这好戏连南北的舞台佳话,无疑是“国家气象”和“海派地标”互融相洽的演艺大观。
这些经历过千锤百炼的经典,曾经接受过无数观众的检验。之于上海,有的是三年重逢,有的是八载归来。我们可以感知所有参与者的兴奋与忐忑掺杂的心情,为这美好的重归,底色、高趣不变而适时适当开新的工作是辛苦加倍的也是意义非同寻常的。
所有样式的文艺都可视为语言的艺术,文学语言、美术语言、电影语言……心意交流的对话在天地人的场域发生,文艺美育也就开出了路径。舞台剧,特别是话剧,从舞台语言、艺术语感角度,在我看来是艺术的最高级。中国话天然地不可以用“念台词”来应付,在不同的角色上附着于演员形体、表情、声调等等而活化为个性,所承载的心智理喻、思想能量和感染力道会非常精准地起到会心开怀、揪心涌泪甚至达至醍醐灌顶之效。我们直接体验的是演员的精湛表演,它跟导演的整体把控与舞台的综合效果,共同构成了奇妙的话剧语境。导演思考的深刻度和整全性,让每一次演出都势成一部剧的再生。
以《北京法源寺》为例。关于清末“戊戌变法”,我们直接的惯性反应可能是:大事小事都是家国事,岂容瞎费事;大人小人都在思量人,哪有糊涂人。国话的艺术之眼介入此事件开始之时大体是平视的,那些都是事、他们都是人。情节进入深水区,视线就开始交织出立体化的状态了,声形皆是戏,神鬼都是角。这样的感受很奇异地从台上向台下弥漫,带有“国话”特质的那种摸天着地的本事、济世悯人的襟抱,阔朗、坚毅、又生性鲜灵地行动起来了。以表露得当的生死存亡焦虑、民族家国忧患,让大义大奸的实在性在舞台上充分生长,而把对大义大奸的分辨力交给台下的观众。整个剧场,角色和角色之间、表演与观看之间都在相互成就,台上台下融为一体,一起发出感慨、现出世情、析出逻辑、给出价值。更为奇妙的是,已显得遥远的“那些”与“他们”转换成了“这些”和“我们”,在装满了古今之变命题、天人之际拷问的空间,灵魂的终极形影各自显露:肃穆者悟得大道,诚挚者领受鼓舞,“无咎无誉”者感到幽默。
田沁鑫导演是“中国式演剧观”的提出者、倡导者和实践者,也是现今舞台语言艺术高超又扎实的典范担当。在田沁鑫等艺术家的带动下,注重观演互动,始终服务人民,国话在团结奋进中不断跃升着艺术境界和创作水平,为舞台艺术美学风格和美学体系的新时代建构做出了卓越贡献。国话的上海演出季的好效果告诉我们,好作品,回应人民对生活的真善美需要,也体现全人类共同价值追求,不管在哪里排演,都是专家的,更是大众的,是国家的,也应是国际的。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华文学基金会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