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的红围巾
民国二十三年的冬日,南京城外的芦苇荡结着薄霜。一对年轻夫妇被反剪着双手押解前行,他们中间护着个穿灰布棉袄的孩童,像护着个易碎的瓷娃娃。孩子颈间系着条褪色的红围巾,在灰蒙蒙的天色里灼灼如火。
行刑队的枪栓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乌鸦。五岁的男孩忽然仰头,发梢沾着的芦花簌簌落下:"娘,我不怕。"他的小手攥紧母亲衣襟,指节泛白却稳当。母亲垂首望见儿子睫毛上的冰晶,恍然想起去年除夕——也是这样冷的夜,孩子蜷在漏风的阁楼里,把唯一的新围巾系在她颈间:"娘戴着,娘替学生判作业就不冷啦。"
押解的士兵忽然驻足。远处教堂钟声穿透寒雾,惊醒了母亲飘远的思绪。她望着丈夫沾着草屑的西装下摆,那是三年前结婚纪念日买的料子。彼时他在中学教历史,常把"自由平等"写满黑板,粉笔灰落在肩头,像落了层未化的雪。
"爹,我们做错什么了吗?"孩子突然发问。父亲弯腰整理儿子歪斜的围巾,指尖掠过补丁摞补丁的袖口:"我们没做错,是这个世界病了。"他想起昨夜牢房里,妻子借着天窗月光,用碎布在囚衣里层绣了面五星,"等春天来了,把它缝在儿子衣襟上"。
行刑队长官第三次看表时,母亲从发间取下银簪。这是陪嫁时母亲簪在红盖头上的物件,此刻正抵住孩子后颈的穴位——她读过三年医校,知道怎样让人暂时昏睡。可当簪尖触到温热皮肤时,儿子忽然转头,童音清脆:"娘,我记得回家的路。"
枪声响起那刻,红围巾被风掀起,像一片飘摇的枫叶。后来有拾荒老人说,曾在燕子矶见过那孩子,总坐在江边石头上,用树枝在沙地画些歪扭的字。每当货轮鸣笛,他就把石子摆成五角星的形状,朝着市区方向久久凝望。
七十载光阴倏忽而过,南京博物院近代史展厅里,褪色的红围巾与泛黄讲义并排陈列。讲解员指着玻璃柜中的银簪轻声道:"这是教育世家的最后信物,他们用生命守护的火种,终将在黎明时燎原。"展柜角落,一张泛黄照片定格着三个模糊身影,背景是尚未竣工的国立中央大学礼堂——那里本该迎来新生的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