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世界看作一个游乐场,是对人生的负责还是不负责?说实话,这个话题刚抛出来的时候,直接把我问懵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但后来转念一想,或许有个人能给出答案——大唐“江南第一深情”杜牧。
得说明白,杜牧可不是杜甫。在大唐诗人里论风流,杜牧绝对排得上号。别的诗人流连花丛,多少还有些缘由:元稹的传闻真假难辨,白居易是爱而不得后的自我放逐,李商隐纯粹是情诗写得太多遭人误会。
唯独杜牧,他的风流是实打实的,根本洗不白。
杜牧在扬州任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府中掌书记时,彻底放飞自我。扬州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当时的花花世界。
杜牧一到扬州,就像挣脱枷锁,一头扎进青楼,整日醉生梦死,走路都脚步虚浮。他的长官牛僧孺看重他的才华,特意派卫士乔装打扮暗中保护。
保护到什么程度?连杜牧每晚留宿哪位花魁闺房,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后来杜牧离开扬州,牛僧孺亲自送行,拍着他肩膀说:“你这生活作风得注意,别把身体累垮了。”杜牧还一本正经回应:“明公多虑,在下自幼洁身自好。”牛僧孺干脆拿出卫士记录的“风流账”,杜牧看完,也只能尴尬讪笑,他“大唐第一深情”的人设算是彻底立不住了。
杜牧的出身可不一般,从出生就被家族光环笼罩。这份光环并非来自父母,而是他的爷爷——当朝宰相杜佑。杜家出自关陇士族京兆杜氏,和早早落魄的杜甫家族不同,杜牧这一脉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杜家别的不多,藏书却海量。
杜牧曾炫耀:“旧地开朱门,长安城中央。地中无一物,万卷书满堂。”在那个没有图书馆、知网的年代,私人收藏的孤本典籍尤为珍贵,这些藏书既是文化传承,也塑造了杜牧的学识根基。
小时候,身为宰相的杜佑亲自教导杜牧读书,带他遍览经史子集,还将中兴大唐的期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可杜牧天性向往自由,在他眼里,世界就是个大游乐场,他本无意背负家国重任,只想随性玩乐。但祖父的期望,让他不得不踏上科举、仕途之路。
大和二年长安科举,杜牧却十分从容。一方面是才华底气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唐代科举不糊名,主考官能看到考生姓名,身为士族子弟的杜牧,中举几乎板上钉钉。
放榜前,太学博士吴武陵拿着杜牧的《阿房宫赋》拜访主考官崔郾。崔郾读罢“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赞叹不已。
吴武陵趁机说:“让这学生当状元如何?”崔郾犯难:“文采没得说,但状元和前四名都已内定。”吴武陵退而求其次:“那给个第五名。”见崔郾犹豫,吴武陵直接放话:“不答应就还我赋,看看你点的考生能不能写出更好的。”
崔郾答应后,同僚提醒:“这考生文采好,但私生活太浪,恐遭非议。”崔郾叹气道:“答应了吴老,第五名非他莫属。”就这样,26岁的杜牧轻松中举。看到这段记载,不得不感慨中晚唐科举的黑暗,如此风气,大唐焉能不亡?
踏入官场,杜牧和所有晚唐诗人一样,面临“牛李党争”的站队难题。牛僧孺与李德裕各自拉拢势力,新官员必须依附一方才有前途。
杜牧内心欣赏李党的执政方针,李德裕当权时,他的建议多被采纳。但论私交,他和牛僧孺更合得来,牛僧孺甚至到了宠溺他的地步,连他逛青楼都派人暗中保护。
这就尴尬了,该怎么选?
李商隐选择坚持理念投靠李党,结果两党都不待见,一生凄苦。杜牧则现实得多,谁对他好就投靠谁,哪怕政见不合。
大和七年,他接受牛僧孺邀请进入淮南幕府,成了牛党的“党宠”。不过在藩镇割据等问题上,杜牧主张朝廷改革、富国强兵,与牛僧孺的鸽派立场相悖。
牛僧孺虽认可杜牧建议,却从不采纳,杜牧也只能接受——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既然把世界当游乐场,选了游客身份,就别想插手管理。
大和九年,杜牧离开扬州赴京任监察御史。他没忘爷爷临终嘱托,撰写多篇策论献给皇帝,却石沉大海。大概也是这时,他彻底看透官场,开始真正游戏人生。
当别人挤破头想当京官,他却自请前往东都洛阳。没想到,这一决定竟让他躲过“甘露之变”。
大宦官仇士良率神策军在长安大开杀戒,六部九卿死伤惨重,连当年让他中举的主考官崔郾都未能幸免。游戏人生的杜牧,反倒因这份“随意”捡回一条命。
可一直游戏真的好吗?杜牧在朝堂向往江湖,真到江湖又觉索然无味。
后来,他渐渐远离青楼,曾经的风流才子消失不见。再到秦淮河畔,他望着歌舞升平,念出的却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此后,杜牧四处凭吊古迹。路过华清宫,他感慨开元盛世因唐明皇私欲化为焦土;畅游赤壁,他思索若没东风,天下又该谁主沉浮;路过乌江,他幻想项羽过江卷土重来的场景。
唐武宗时期李党得势,牛党成员遭殃,杜牧却因本就不想困在长安,被贬地方反倒自在。唐宣宗即位后,牛党重新得势,可牛僧孺已病逝,新领袖白敏中想让杜牧调任吏部员外郎,他却执意请求外放。或许杜牧投靠的从来不是牛党,而是牛僧孺本人。
据说杜牧年轻时在湖州邂逅一对母女,见女儿可爱便上前搭讪,还与母亲约定十年后来迎娶。有一种说法是,他请求外放湖州,就是为赴当年之约。
可等他到湖州时,已过十四年,姑娘早已嫁人。对方回应:“姑娘等了你三年,是你失约。”杜牧写下《叹花》:“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虽经考证此事多半是杜撰,杜牧起初想外放的是杭州,湖州只是备选,但人们宁愿相信这是杜牧能干出的事。
大中五年,玩了一辈子的杜牧回到祖父的樊川别业。年少记忆涌上心头,或许祖父会怪他没胸怀大志,可杜牧大概不想在只有一次的人生里留遗憾。
人生是单程旅行,无法暂停、快进、倒退。临终前,杜牧闭门焚烧诗稿,多亏外甥误打误撞抢救下部分诗稿,我们才得以读到“清明时节雨纷纷”。
而关于他临终前为何要焚烧诗稿,一直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或许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了这样一个可能,相信在漫长的人生旅途里,有像广阔天空一样永恒不变的事物,那就是既然来到了世界这座游乐场,留下的一定得是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