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云港感受三千年盐文化
旧时煎盐
旧时淮盐生产场景
历史上淮盐水路运输
晒盐全塑结晶工艺
盐工开着履带式整平机在盐池里作业
高耸的盐廪
□ 王绪年
“淮盐出，天下咸。”淮盐重要产地连云港，最近数十年来一直是江苏盐业生产运销中心。连云港产盐起于何时？2023年一项重大考古发现证实，连云港产盐始于西周。
（ 一 ）
商周及春秋战国时，海州（连云港的古称）板浦西郊形成近海滩涂，有先民居住生存繁衍。早些年，板浦西郊尤庄曾发现商周古墓，有商周文物出土，可见这一区域商周时期人类活动频繁。2023年8月，南京博物院宣布江苏盐业考古重要突破，在板浦尤庄遗址发现代表西周时期盐业生产遗址群。这一发现把淮北产盐始于西周从推理变成史实，江苏产盐历史3000年左右有据可考。
今年2月22日，南京博物院、江苏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连云港市文物保护和考古研究所发表文章称，综合考古发现情况和专家意见，对尤庄遗址有了初步认识：一是综合类型学和碳十四测年结果，本次发掘揭露的遗址主体年代为西周晚期至东周时期。遗址内的文化堆积相对简单，遗址的性质、功能较单一，以尤庄遗址为代表的区域可能是周代具有一定规模的盐业遗址群。从采集的遗物标本看，不排除还存在有更早期制盐遗存的可能。二是遗址内发现有盐灶、淋卤取卤等遗迹，以及煮盐的大量陶器残片、支撑陶支脚等遗物，为了解中国早期海水制盐工艺提供了实物证据。其所反映的规模化盐业生产，为探讨这一时期的制盐工艺及组织方式提供了新资料。三是尤庄遗址首次发现了江苏沿海地区先秦时期的制盐遗址，通过考古发掘揭示出布局较清晰、结构较完整的制盐遗迹，不仅出土有种类较丰富、要素较齐全的制盐遗物，还出土了日常用的陶器。这些遗迹和遗物，对于探索早期沿海地区海盐手工业的起源和发展，研究先秦时期盐业生产格局的地理架构、海岸线变迁等具有重要意义。
古人直接煎煮海水为盐，西周制盐核心工艺为淋煎法。淋煎法的第一步是在海边咸地上取得盐分。海边地区地势高的地面上含有盐分，潮水又不能淹没，可用于提取盐花，即古人所说的“种盐”。制盐工人揣度明日不会下雨，今天就在此地面上广泛地布撒稻麦稿灰和芦茅灰，厚度一寸左右，再按压使其平整匀称。第二天早晨露气升腾，冲撞地面的盐分、茅草灰，使二者发生反应，析出盐花，粘附在茅草灰上。中午时分将茅草灰、盐花一并扫起来。淋煎法的第二步为制取含盐度高的人工卤水，然后将其倒入锅中煎煮，即用海水灌淋第一步取得的茅草灰和盐花，使盐花溶于海水中，以提高海水的含盐浓度，使其成为合格的制盐原料。这是我国最早有文字记载和考古物证结合证实的产盐法。
（ 二 ）
连云港市赣榆区发现的战国盐仓城，让我们确信在那个时代，就出现了产盐、储存盐、运输盐的古城。
位于赣榆区的海头镇盐仓城，城东约3000米有一歇马台，相传为春秋时莒国盐官的歇马处。临近游水处有一椭圆形土垒，高出地表3米多，面积约有1.6万平方米，形圆而稍椭，周长3公里多，有关学者认为是古人堆盐的廪基。考古发现，盐仓城遗址内不仅有汉代筒瓦、釉陶壶、铜箭镞、五铢钱，甚至还有西周和春秋时期的陶片、鬲足。《魏书·地形志》云：“归义（赣榆），武定七年置，有卢山、盐仓。”唐代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记述得更为具体：“赣榆故城一名盐仓城，在县东北三十里，汉旧县也，属琅琊郡。”盐仓城人烟日稠，并逐渐成为一方重镇。1962年，南京博物院对盐仓城遗址的挖掘表明，盐仓遗址位于海头盐仓村。
历史上，盐仓城东濒大海，南枕游水，拥有丰富的海盐资源和水陆联运的区位优势。19世纪60年代在涛雒镇（今属山东日照市）挖掘出的煎盐遗址证明，早在春秋时期盐仓城一带便是产盐重地。《汉书》记载，西汉时的海曲（日照）有“盐官”，专门负责这一方的盐业管理。那时，人们将所煎的海盐屯集到盐仓城装船，经游水，入淮河，过长江，运往四面八方。
而今，盐仓城只剩下一方土墩，但它却是淮北地区迄今发现最古老的盐仓城遗址。两千多年间，赣榆境内熬霜煮雪的号子声一直此起彼伏、前呼后应。北宋时期，境内有洛要场；自元至清，又先后有临洪场、兴庄场。由于海势东移，加之屡经兵燹，明朝盐仓城已渐趋衰败，直至消失。
（ 三 ）
尹湾汉墓简牍，是指出土于东海县温泉镇尹湾村高岭6个汉墓中的六号汉墓的23枚木牍和133枚竹简，文字近4万字。这批简牍内容十分丰富，涉及西汉末年政治、经济、军事及社会生活的各方面，多属首次发现。它是我国迄今发现最早、最完整的郡级行政文书档案。
尹湾出土的竹简《吏员总簿》和《长吏名籍》中，东海郡不仅有下邳铁官之设，而伊芦有盐官，另有“郁洲”“北蒲”两个盐官别治。这三地皆为朐地。西汉时的伊芦盐场位于如今灌云县的伊芦山麓，北蒲盐场位于今板浦、中正一带，郁洲盐场则位于云台山南麓的大村附近。汉宣帝时桓宽《盐铁论》所说的“朐鬯之盐”，就是指海州所产淮盐。
汉代的连云港盐场规模有多大，至今没发现文献记载和考古实物，尹湾汉简从另一面讲到了官员的编制，可见一斑。汉简中有一片竹简，是汉成帝元延三年（公元前10年）东海郡向朝廷申报的《东海郡吏员簿》，写明“北蒲盐官吏二十六人”。北蒲即为板浦，从官员“编制”来看，仅仅板浦一个盐场管理派出机构就有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就是放在今天，这支队伍也足足赶上一个产盐区县级行政区域的盐业管理机构。足见当时板浦盐业经济分量和地位的重要程度。
（ 四 ）
连云港制盐，从淋煎法、煮海煎盐，砖池晒盐、八卦滩晒盐，对口滩晒盐、塑苫池制盐，历经3000年。今天，连云港市博物馆还收藏着1000多年前煮盐用的盐，也叫盘铁。这个在连云港百禄镇杨桥村出土的宋代莞渎盐场制盐工具，长180厘米，宽170厘米，厚10厘米。盘铁由4块组成，其中一块铸铭文“熙宁七年，字二”，说明此盘铁为北宋熙宁七年的文物。早在唐代就有人聚集莞渎，以海水煎熬制盐和收割莞草为生。元世祖三十年改莞渎屯为莞渎盐场，设盐使司，清朝改归中正盐场。
盘铁由汉代牢盆演变而来，历代形制不一，有圆形，有方形；有整块，也有切块。宋明时期，为了加强对官盐的管制，防止私下制盐，官府将巨大的盘铁切块，交由不同的制盐工保存。明代陆容的《菽园杂记》记载：“大盘八九尺，小者四五尺，俱用铁铸，大止六片，小则全块。”古代盘铁是由官府统一制作，明万历以后就不再铸造，因而存世量极少。盘铁是用生铁铸成，一块一块拼接而成。为杜绝造私盐，官府把盘铁做成一块一块，每个盐民家里放一块。煎盐时，把各家的盘铁拼接成锅，在官府的监督下煎盐。过后，再把铁锅拆开，存放在各家各户。按明朝弘治《两淮运司志》记载：“盘铁一角，昼夜一伏火……得盐二千四百斤。”
（ 五 ）
明代则是砖池晒盐。淮北盐场砖池，一般外面筑为土池，里面修成砖池。先引海水入土池套晒成卤，再入砖池滩晒成盐。砖池以砖块数量定产额，每块砖长八寸、宽四寸，300块砖为一引。因砖块大小不一，后定为一平方丈为一引。人们在建滩时将砖块铺好，再用泥扣缝，直到不漏卤水为止。卤塘一般是圆形，底和塘壁都用砖块砌好，泥池制好的卤或砖池回收的卤都储存卤塘里。砖池晒盐从明成化年算起，到清光绪被泥滩晒盐取代，存在400年左右，贡献巨大，影响至深。
取代砖池的是泥滩晒盐，也就是与圩子相伴而生的八卦滩。自从有了八卦滩就有了圩子，就有人晒盐，圩子与八卦滩是对相依相靠的孪生兄弟。
我们几十年前见到的八卦滩，不像书上记载的八卦一样，圆圆的、外松内小，大都是半圆或小半圆。正规的八卦滩，一条圩子有八份滩，外圩整齐地筑起正方形大圩河和大圩堆，在圩内按八卦方位，建成八份盐滩。在八份滩中间有一处方形构造，体现八卦的象形。这个方位恰处“太极图”，于这个方位挖一方水塘，称为“胖头河”。挖河土堆在四周，又叫“太极圈”，圩子和盐廪全部建在里面。一个八卦滩为一条圩子，一户一滩叫“单晒”，两户或四户领一滩叫“双晒”。正规八卦滩共有：大堤、引潮河、大圩河、洼地、大生活、洼格、高格、卤井、加卤格、晒格、官沟、胖头河、廪基、驳盐支河等14个部分组成。
八卦滩晒盐改变了中国几千年制盐工艺，按今天的说法，是完全的绿色产业。其工艺采取以阳光、风力自然蒸发，使海水逐渐浓缩成饱和卤，依靠自然力量晒盐和制盐，所有产盐体系都围绕这个思路，真正显现了“天工开物”那一双慧眼的神奇造化。新颖别致的晒盐体系八卦滩，循环走水落底成卤，就是在春初和秋冬蒸发有限季节也有效。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新的盐业生产形式对口滩出现，让历经100多年的八卦滩完成了历史使命。八卦滩去了，对口滩改了，盐场进入高产稳产的塑苫池晒盐时代。塑晒结晶新工艺就是在海盐生产过程中，为防止降水溶化原盐或稀释卤水，对塑苫池实施塑料薄膜放苫和收苫的措施，晒盐进入全天候时代。从1968年开始推广，到1979年全省各盐场大面积推广使用塑料薄膜苫盖结晶，基本上取消了平晒结晶生产。新工艺使江苏盐场在多雨季节，较原平晒结晶法提高产量36.7％，单位结晶面积增产71.3％。这项技术在1985年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
（图片提供：冯家道 灌西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