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太平天国在广西桂平起义。咸丰元年二月,洪秀全在东乡登基,称天王。二年九月,太平军进攻长沙,围城数月不能攻克。
此刻,江宁廪生张继庚出场了。张继庚也名张炳垣,在大多数史料书籍中,都是写张炳垣为主,现代史家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中记为张继庚,大约因为他自称“张继庚”,此名由此流行学界。
1、乱世儒生
张继庚其实算是普通儒生,只因为其父张介福在道光六年为进士,曾任湖南保靖县知县,张继庚亦补诸生、游幕于湖南。湖南布政使潘铎以同乡关系请张继庚入长沙城助守,算是头一回参加战争,见识到了太平军的武力。他为人胆大心细,在太平军围城期间绕开防线,冒险混进围城长沙,传递消息。太平军解围北上之后,张继庚辞别潘铎,返回南京。
十二月,太平军克武昌。咸丰三年正月,太平军离开武昌,东下进军江宁。
张继庚此时已经回到江宁-南京,上元县令刘同缨邀请他加入保卫局办事。大学士祁隽藻之弟江宁布政使祁宿藻,与张继庚家族为亲戚,亦聘他协办筹防局事。
据他自己说:他在籴米、积谷、修城、闭关、设栅、募勇以及制造器械等方面提出建议数十条,祁宿藻皆虚心嘉纳,一一实行。
二月初一日,太平军兵临南京城下。张继庚率米肆壮丁千余人出战,城墙上之清军燃炮助之,误毙壮丁数百人。江宁布政使祁宿藻没几天因无力防守,忿极呕血而死。
张继庚不气馁,还是继续率所募水勇出城,焚烧太平军船只。他还派人至乡间约72社民团来援,无果。
初十日,太平军攻入南京外城:天官副丞相林凤祥、检点赖汉英、指挥吉文元等攻克外城,两江总督陆建瀛、上元知县刘同缨等死之。张继庚率其弟继辛、秀才王金洛及李冀棠等与太平军巷战,其弟张继辛在大街上被太平军击毙。张继庚孤身躲避在城北山中。
十一日,太平军克南京内城-满城,毫不客气屠杀八旗驻军,江宁将军祥厚等死亡甚众。外城居民或自焚、或自经、或仰药、或投水死者数万人。南京城迎来了大劫难。
十三日,东王杨秀清在全城发布文告:“人人要认识天父,归顺天王,同打江山,共享天福”。传令男女分馆,百工亦各归行。
十七日,北王韦昌辉进南京城。
十九日,东王杨秀清进南京城。
二十日,天王洪秀全进南京城,以两江总督衙门为天王府,改南京为天京,正式建都。
二十二日满清钦差大臣向荣督军抵南京,在城外扎营,被称为江南大营。
南京周边的镇江、扬州等地陆续被太平军攻占。太平天国的政权正式在南京建立,改江宁为“天京”。
当时的天国陆续开始印刷书籍、文告,内有《待百姓条例》:
“不要钱漕,但百姓之田皆系天王之田,收取子粒,全归天王。每年大口给米一石,小口减半,收作养生。所生男女,亦选择归天王。铺店照常买卖,但本利皆归天王,不许百姓使用。如此则魂得升天,否则即是邪心,为妖魔,魂不得升天。其罪极大”。
太平军传集多人讲道理,令静听,所讲亦此等语。(太平天国史料第4辑)很明显,天国的政治策略是偏激的,而且处处提到“全归天王”,和私有化财产概念背道而驰。
太平军开始整顿城内纪律,《金陵纪事》载称:“贼自五月在南京要家家悬有门牌,户各二十五名。伊自所谓衙及机房,各行铺店、种菜户、火炉、豆腐店,则人数众寡不等。”
三月,太平军在天京搜山,张继庚被迫进入典舆衙,改变姓名为叶芝发。
向荣奏称,许乃钊已札饬溧水、高淳等处团练乡勇,南京近城各乡亦皆一律团练,“遇有长发真贼买物、探路,乡民立时格杀,亦不至零星逸出”(第7辑,p96)。初期的天京城外,四处皆是清朝势力,太平军并没有沉下心经营统治区,其控制力度不怎么样。
在这种环境下,张继庚决心在天国内部潜伏下来,立志为弟弟复仇。
2、潜伏
张继庚经伍必瑞(清末湖北巡抚伍长华侄儿)帮助,混入北王韦昌辉(他的白下路上的王府正是前湖北巡抚伍长华的故居)典舆衙教书。他暗中秘密串联、纠集同伙谋叛。张继庚曾随当县令的父亲长期生活在湖南岳阳,会说一口湖南话,亦通晓三湘风俗。
他挑拨驻扎下关老江口及三汊河的湖南籍水营士兵与东王杨秀清亲兵互斗,并托人出城与江南大营清军主帅向荣相约攻城。还在清凉山后山密林里设了几个情报接头点。
其间,曾派出一伍姓郎中,伪称能为东王杨秀清治眼疾,意图趁机谋害,却被天朝国医李俊良(原名李俊昌,为避韦昌辉名讳而改名,为广西乡间名医)识破,败露后伍某等人被杀。
《粤逆纪略》记载道:“四月十九日,仪凤门外有粤匪在湖南船搜刮金帛,湖南人不服,粤匪即杀水手数人,湖南人鸣锣集众,竟有数万人,至伪买卖宰夫衙船,毁其旗帜,声言水手各散,粤匪见人愈集愈多,乃纷纷进城。是日石逆于午后出城抚慰,而水手坚欲以粤人相偿。候至数日,石逆略无处置。于是船之散去者百余号,皆带火器而投大营矣。”(第2辑,p37)
五月,《粤逆记略》记载称:“贼贴伪示,令湖南北女馆俱食粥,惟广西女馆准食饭,于是楚人皆异心,乃结盟相约为大兵内应,讵谋泄,死者数百人,此贼之自相残也。”(第2辑,p38)
当时,太平军水营与东王府兵士不和,张继庚遂倡言东王待广西人厚,待湖南人薄以激之,湖南人果煽动结盟,思投江南大营。张继庚托亲友金和、李钧祥、何师孟出城,投江南大营翼长马龙处。马龙疑,不敢纳。金等在乡招勇,得五千人,无粮发,不久散去。城内楚党事泄,被杀者800余人。张继庚入盟,未用真名,得免。
继而和混入织营为总制的江宁监生吴复成(一名长松)合谋,煽惑水西门、西水关将士和杨秀清部分亲兵以及织营等人员约3000余人入盟。
虽然天国的诸王忙着争权夺利,但是太平军的北伐、西征军依着大军威势继续进军中,同时杨秀清等也意识到了必须肃清城内满清间谍奸细,稳定局势。六月,向荣奏称南京城内“以二十五人为一馆,以十人为一篷,每隔数日,辄复调换纷纭,同在羁系之中,一转瞬间又非旧侣。其甘心从贼者,复广为侦伺,告讦邀功,该逆亦遂捉影捕风,以滥杀为钤制之术,往往我军所约内应,甫有成议,旋被调拨他处,迫胁上船。既诇察之多方,复迁移之靡定。近时守堞全换楚粤贼党,金陵人概不准登城,民间铁器搜刮一空,良民虽有诛逆之心,亦苦无其具,是以屡约内应之举,迄无成功”。
向荣此时的很多天京城内情报,就是来自于张继庚等人的满清间谍网。另一名间谍吴蔚堂建议太平天国设柴薪馆,许居民市薪。于是清朝奸细伪为卖薪者,与吴蔚堂经常联络。接着,张继庚亦因这个渠道不断往向荣大营递交情报:“机营三千余人,木营七百余人,瓦匠营九百余人,无长发管领,且皆江南人,可以说通,以备内应”。
张还和向荣要求:“尚祈发功牌数张,免死牌数十张,以便号台付执”,打算以此为凭据鼓动人心干大事。
3、内应之梦
张继庚经历半年多努力,在天国的眼皮子底下联络了水西门城外、城上、水关之太平军,东王之牌刀手,太平门之太平军共5000余人,其中有丞相、检点、将军等职位,不一而足,皆谋投奔清军。
张继庚这时非常希望清军能进攻南京,收复失地。这一年的十月,江南大营与张继庚等约在十五日攻城,但到时却没有成事。张继庚不气馁,继续与吴蔚堂合谋清军收复南京。
张继庚上向荣书说:我们可献水西门!
向荣就说:离大营路远,不便,必朝阳门乃可。
吴蔚堂上向荣书说:请由神策门、太平门进入城内,我们做好准备开城门......
向荣坚持说“必朝阳门乃可”。
张继庚对吴蔚堂说,欲通朝阳门,须联系内应,周密策划。张之友人萧保安,为太平天国之低级将领,张继庚通过萧馈朝阳门守将陈桂堂以鸦片,得陈默许。萧复联系陈之佐将军帅张沛泽。
军帅张沛泽实际是杨秀清的属下,奉命深入密谋反叛的太平军人员之中。张沛泽知此事太大,抓住萧保安逼他自首。太平天国由此在城内大索叶知发,不知“叶知发”实际为张继庚。
十一月初一日,张继庚约大营攻城,清军又不至。初二日,张继庚偷越出城至大营,痛哭陈情,向荣等人只是口头嘉奖安慰。向荣后派出江宁人胡恩燮继续与张联系,张再约清军初六日会于神策门,胡随往。
到了初二日,大雨倾注,又未果。
二十五日,向荣在给朝廷的奏折中仍然称他:“设计解散,潜通内应,陆续逃出者数万计,即受到检点、指挥各伪[职]贼萧诚等,先后投出到营。并据城内密报:已约有三千余人,俟期内外夹击。”(太平天国史料第7辑)
十二月,胡恩燮设法将其母及城陷之前的江宁布政使祁宿藻之妻等偷越出城外。祁妻即回京邸。向荣又将江南大营的招安告示交胡转吴蔚堂密贴城中。
4、死前反咬
追查满清间谍的行动在天京城内越闹越大,张继庚潜逃至城西古林寺。
1854年2月的某天,路遇军帅张沛泽,张沛泽认出了给自己送过鸦片的张继庚:“此叶芝发也!”
于是张被李容发和童子兵们抓获,张继庚自称是“张炳垣”,“书生耳,焉预他事?沛泽食鸦片,惧我发之,乃诬我耶?”贼搜之,信,遂杀沛泽,继庚被絷不得出。为了营救张继庚,吴蔚堂约57人内应,请江南大营派人相助。向荣派田玉梅等7人入城,又命胡恩燮送火箭喷筒一石交吴蔚堂。胡恩燮随张国梁等至神策门外,被太平军发现,双方开战,太平军开群子实炮,呼啸四起。张国梁见内应没有反应,事情肯定不成了,率师而退。此事之后,天京城内七日内外不通,太平军闭门严查。
三月,太平天国审讯张继庚,杨秀清曾亲审张继庚。张继庚自知难逃一死,有意编造案情,诬指天京太平军中若干两广籍、两湖籍将士为同谋,导致东门横尸三十四人,几十人被错杀,等杨秀清意识到可能中了反间计,冤杀了一些忠勇将士时已为时已晚。
杨秀清醒悟过来后,立时大怒,下令公开处决张继庚。
后来清廷降旨,为张建专祠,世袭云骑尉。
张继庚间谍案,参与内应活动者数百人,影响数千人众。
其中胡恩燮作为向荣的密使出入天京城凡36次;吴蔚堂上书五次,张继庚上书七次,终未得逞。涉案死者计有139人。
向荣奏称:“据逃出金陵内应吴复诚等佥称:内应事机已泄,因在事廪生张继庚被贼盘获,该生遂将贼中得力之粤楚老贼罗织多人,该逆逐日在城搜杀,致有粤楚之贼互相哄斗,相残不下三四百众。”
张继庚是太平天国攻占南京后,最大的一起满清间谍案。其最大危害是间接地造成了太平军中湖南水师部队的哗变事件,并且是清军获得太平军在南京情报的主要渠道。太平军损失并不大,但是天国内幕和防务漏洞已经呈现在满清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