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已经86岁高龄的领袖邓小平坐在电话旁,拨出了一通久违的电话,对面的人接通后,甚至难以抑制情绪,听着邓小平的问候,失声痛哭。
邓小平电话对面的人,正是“红军第一叛将”——龚楚。距离他当年“叛变”,已经过去整整55年了。或许邓小平与龚楚都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等来与彼此再次对话的机会。
图|邓小平
龚楚的革命路
龚楚,一个几近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名字。鲜为人知的是,他曾经参加了许多重要革命活动,并在红军中几度担任重要职务。
1901年,龚楚在广东省乐昌县长来镇长来村。他出生的年代,正是我们的国家处在危难之中,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而广东,正是革命洪流风云际会之地,许多革命青年就是从广东走出去,踏上革命路。譬如比龚楚大4岁的叶剑英,离开家乡广东省梅县,追随孙中山,投身于民主革命,立志报效国家。
图|邓小平与叶剑英
1917年革命领袖孙中山在广州组织军政府,16岁的龚楚毅然参加革命,加入粤军第二旅当兵;1923年他又参加国民革命军,跟在程潜部下做事。
受命在广州通讯处工作时,龚楚结识了同为乐昌老乡的丘鉴志、陈德钊等人,他们正在广州工专学校读书。从他们口中,龚楚了解到许多新思想,也开始阅读《新青年》《向导》等刊物。
丘鉴志、陈德钊都是社会主义青年团,1924年,在几人的引荐下,龚楚也成功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并于1925年转为共产党员,由此加入党的队伍。
受中共广东区委派遣,龚楚以国民党中央农民部特派员的身份,秘密开展农民运动工作。1927年在他的家乡,中共乐昌支部成立,龚楚担任书记,负责领导家乡的农民运动。龚楚先后参加了南昌起义、百色起义等多项革命运动,在革命队伍中声望也越来越高。
当年南昌起义之后,朱德、陈毅率南昌起义军余部辗转于粤北等处,遇到的第一个自己人就是龚楚。
据朱德回忆:“我们脱离范(石生)部,从韶关北上,计划去湘南找一块根据地。这时龚楚已来到我们部队,便由他引路带我们到了宜章县的杨家寨子。”
图|南昌起义
中央决定在湖南、江西两省边界地区,领导广大农民自卫军、工人纠察队、以及革命士兵发动秋收起义时,原本龚楚也是要参加的,他收到调令,准备前往长沙,参加秋收起义,结果在途中遭到敌军袭击,转而与地下党联络,最终也没能及时抵达长沙,参加起义。
井冈山会师后,红四军成立,当时既有农民运动经验、又有军事工作经验的龚楚深受组织重用,成为红四军的前委常务委员,又兼十师二十九团党代表。
他与毛主席、朱德并称为“红四军前委三人小组”,可见其当时的地位与威望。
图|领导人毛主席、周恩来、朱德、刘少奇在一起
1929年百色起义之后,红七军成立,张云逸任红七军军长,邓小平担任政委,而龚楚则是参谋长。
多年革命道路,龚楚与后来成为国家领袖的毛主席、朱德、邓小平都有了深刻的交往。尤其在红七军部队时,龚楚与比自己小3岁的邓小平配合默契,结下一段深厚的战斗友谊。
此后龚楚还历任红十二军三十四师师长、红军总司令部代理总参谋长等职务,可见党中央、中央军委对他还是十分信任的。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位早早就踏上革命之路的老同志,会在历经反“围剿”的战斗中,心里萌生出别的想法。
图|邓小平旧照
龚楚“叛变”
毫无疑问,中国工农红军的战斗史是充满艰难险阻的。蒋介石的国民党军兵强马壮,战备物资齐全,而红军战士则是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战斗,但这些红军战士毫不畏惧,依然英勇抗敌,一次次粉碎国民党的“围剿”。
第五次反“围剿”后,组织及时作出调整,中央红军主力踏上万里长征之路,撤离中央苏区,而当时的龚楚与项英、陈毅等人都没有参加长征,留在中央苏区继续参加战斗。
龚楚等人时刻关注着红军的战斗局势,1935年2月,在中央苏区召开的中央分局紧急会议上,大家围坐在会议桌前,分析战局。项英拿出一份电报,电报上说明:
“三十四师部队在道县以南葫芦岩水车一带担任全军后卫,与敌人血战几天。湘江已被敌人封闭,他们分散突围,去湘南发展游击战了。中央要我们派出得力部队去接应……”
听到这则坏消息,龚楚原本拿着碗准备喝水的手停滞在空中不动了,红三十四师部队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师长陈树湘、政委程翠林都是他的老熟人,龚楚没想到,红三十四师竟会遇到如此困境。
图|左起:张云逸、项英、陈毅
顿了好一会儿,他询问:“中央机关到了什么位置?”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联系不上,电台没有信号……”项英皱着眉头开口回答他。
龚楚更是愁容满面,他十分忧愁地表示:“今天中午,敌人的飞机撒传单,说在广西一带,消灭了红军主力……”
虽然项英说这是不必相信的谣言,虽然陈毅还笑着打趣蒋介石做梦都想消灭红军,但龚楚的内心却不免为红军担心起来。
这场会议的结果是让龚楚带着二十四师七十一团去接应陈树湘、程翠林的三十四师部队,龚楚说:“好,我今晚就带队出发。”当天深夜,他就带队去支援战友,结果一直没找到红三十四师的身影,多方打听才知道,红三十四师已大部牺牲。
龚楚为这么多红军战士的牺牲而悲痛,另一方面,他的内心也不免泛起涟漪,国民党军不断地围追堵截,红军队伍面临的严峻形势,龚俊开始失去信心。
图|红军长征路
当时的国民党军是软硬兼施,一方面不断追击截杀红军,另一方面也游说引诱红军队伍的部分人,而在艰难的战局、国民党部队的诱惑下,龚俊动摇了,他决心离开。
就在1935年5月2日的晚上,龚俊假装自己身体不舒服,吃过晚饭后就去睡觉。结果趁着警卫员不备之际,他半夜三更起床,逃离部队驻扎的郴县黄茅村,离开了他为之奋斗10年的革命路,叛变投敌。
作为征战多年的老将,时任是中央军区参谋长的龚楚叛变的后果无疑是极其严重的,当为“红军第一叛将”。
龚楚投敌后,广东军阀陈济棠给了他一个国民党少将“剿共游击司令”的头衔,并拨了一支四十多人的卫队,交由他指挥,要他去诱捕项英、陈毅。一转眼,昔日的战友龚楚就成了敌人的帮凶,站在陈毅、项英他们的对面。
图|贺敏学(后排中)
1935年10月13日,龚楚带领手下的国民党军,化装成红军游击队,先佯装击溃了余汉谋的一支部队,获得北山游击大队大队长贺敏学的信任。彼时贺敏学、以及许久没有与龚楚取得联系的陈毅、项英都还不知道龚楚已经叛变。
贺敏学还热情地派人去联系这位老首长龚楚,龚楚希望见到项英、陈毅,时任中共赣粤边特委机关后方主任的何长林还积极帮忙,把信件辗转交到陈毅、陈毅的手中。
龚楚的如意算盘是将他们聚集到一起围歼,但陈毅很有警惕心,他告诉项英:“斗争残酷,人心难测,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去见龚楚。”于是二人便将此事拖了下来,没有去见龚楚。
龚楚等不及,便让何长林将贺敏学等一众干部、以及诸多游击队员召集到一起,声称是商议作战,没想到大家刚聚齐,龚楚早就安排好的伏兵就将众人围起来,他甚至也劝大家投降。
贺敏学这才认清龚楚的真面目,奋起展开激战,负伤冲出包围,在这场龚楚精心设计的伏击中,几十名游击队员和干部当场牺牲,何长林叛变,因为龚楚和何长林,许多游击队、甚至群众都被杀害。
图|陈毅、项英、张云逸、罗炳辉
来到国民党的队伍后,龚楚历任第七战区少将参谋、第四战区第四十六军少将参谋长等职,抗日战争期间,国共自此合作,龚楚倒是也为保家卫国做出贡献,不过就算他想在国民党内部有更多的机会,也很渺茫,因为作为叛徒的他始终难以得到重用。
解放战争期间,蒋介石的国民党军节节败退,龚楚也看得清局势,国民党败局已定,人民解放军必将取得革命的最后胜利。
龚楚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拿着一笔钱逃到香港,在香港隐居起来,蒋介石败逃后还曾设法联系他,让他做事,但龚楚已经不想再为蒋介石做事了。
龚楚在香港隐姓埋名,与家人过起了平静的生活,平时就以写作、练书法娱,他还出版了《龚楚将军回忆录》、《我与红军》等书籍,以此记录自己的前半生。
在香港,他结识了一些同样来自乐昌县的老乡们,龚楚喜欢和他们坐在一起,畅谈聊天,每每听到家乡的消息,他的思乡之情便油然而生。几十年了,他也已经白发苍苍,最渴望的便是叶落归根。
龚楚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心愿实现的一天。
图|蒋介石
龚楚回到故乡
1985年8月,龚楚家中迎来一位客人,那位中年男人被迎进门来,便开门见山地问:“您老人家就是龚楚先生吗?我是乐昌县来搞乡镇企业的,名叫龚洪贵,这次到香港来谈生意,顺道来看望您老人家。”
龚洪贵一口地道的家乡话,让龚楚听着倍感亲切。龚洪贵告诉龚楚,他的父亲是龚楚的叔公,按照辈分,他还要比龚楚大一辈呢,龚楚看见家乡亲人,特别高兴,笑着称呼龚洪贵为“洪贵叔”。
他热情拉住龚洪贵,二人坐下来就是一番热聊,听着家乡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日新月异,已经取得很好的发展,离开家乡多年的龚楚不禁对家乡充满向往,他想回家了。
晚年的龚楚盼望着回家乡去,却也常常思虑:“对于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共产党能宽容吗?”他不知道答案。
图|龚楚
正巧此时,国家宣布了一个公告:不再追诉国民党军政人员在新中国成立前的犯罪行为。
龚楚听闻此讯激动不已,他当即找来报纸,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他就拿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的看,那几个字他看了许多遍,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他觉得在共产党的宽容政策下,他能回家了。他决定:要回家。
1990年4月,龚洪贵再度来到香港,与龚楚见面,与他商议回乡的事情。
在龚楚回乡之前,时任中共乐昌县长的龚洪贵已经为他做了许多工作。家乡的人们为龚楚安置好了新家,为他贴心准备电话、冰箱、电视机等一应俱全的家具,省政府相关部门也批示:对龚楚按照原国民党中级军政人员接待来往。
图|龚楚回乡
1990年9月13日早上,89岁的龚楚坐在轮椅上,被侄孙龚庆韶推着从香港来到关口,准备踏上回家之路。龚楚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穿着藏青色的西服,打着领带,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单肩皮质挎包,包里装着的,都是他的各种重要证件。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证件给工作人员看,工作人员笑着问他:“阿伯,这个年纪还旅行?”
龚楚的视力已经非常不好了,几乎看不清人,他就朝着问话的方向,认真地回答道:“不是,回乡。”
广东省韶关市乐昌县的人们正等着迎接龚楚,他们都知道这位龚楚曾是“红军第一叛将”,但还是怀着真挚的心迎接他。
当天晚上,龚楚与夫人王兰芬乘坐火车,经深圳回到家乡韶关乐昌县,乐昌县委的领导人们贴心为他举办了接风宴,迎接这位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回家,至此,龚楚已经阔别家乡41年了,他感动地对地方领导的热情招待表示感谢。
图|杨尚昆(左)
待用餐结束,龚楚向当地领导递上3封早已准备好的亲笔信,委托他们代为寄发,这是他分别寄给邓小平、杨尚昆、王震的书信,信中内容大致相同,一是表达对昔日老战友的问候;二是提出请求,希望能允许自己长住家乡。
不仅如此,或许是担心邓小平收不到信,他还以龚楚的名义,给邓小平发去一份电报,电报的大意是:原红七军的龚楚,因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加上有白内障等原因,已回故乡广东乐昌定居,安度晚年,敬请首长经常给予赐教。
翌日一早,地方领导就将龚楚的电报、亲笔信发出。后来邓小平从北京专程给龚楚打来电话,询问他的生活情况。电话这头,几近双目失明的龚楚握着听筒,听着昔日老友邓小平的声音,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图|邓小平(左)
幸得邓小平的关怀,龚楚得偿所愿,晚年回归故里生活。许多的亲朋好友、家乡父老都来家中看望他和夫人,还有不少文史工作者也前来拜访他,采访他过去的往事。
龚楚很感慨,如今故乡变化这么大,发展也这么好,百姓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深受战乱之苦,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人们不仅没有对他另眼相待,而是不计前嫌,以真挚热情的心接纳了他,这让龚楚充满感伤的心得到抚慰。
龚楚首访时被问道这次重归故里的感受,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吟诵起一首诗来:
“报国才能尽,还来水竹居。
月明嫌树密,风急过篱疏。
心事孤舟系,关河百战余。
饮酒聊一醉,秋意满前除。”
这是他1946年写的诗,如今读来则是另一番滋味。
龚楚的晚年在家乡乐昌县度过,1995年,龚楚在家乡去世,按照生前选好的安眠之地,家人将其葬在一座荒山上。龚楚也算实现心愿,叶落归根,从此长眠于家乡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