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之所以能给明朝续命,重要原因之一是他否定了王阳明的心学,纠正了心学带给整个学界的虚无风气。本人之前的文章中提到,明朝灭亡和王阳明心学的产生密不可分。很多人看到心学的著名格言“知行合一”,便认为心学是一门务实的学问,实际不然。王阳明在传习录中清清楚楚地提到,所谓的“行”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实践”根本不是一回事:
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
“行”在王阳明看来就是“意之动”,用现在的话来说,当你对一件事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甚至条件反射尚未传导至运动神经之时,已经叫做“行”。因此,所谓的“知行合一”并不是一种方法论,而是对”知“和”行“关系的一种判断。知行合一不需要刻意去追求,只要在”天理“,即内心的”明德“之指导下,自然而然就会实现。由此可见,王阳明的整个学说实质上建立在纯粹意识活动的基础上,与实践完全脱节。
张居正早年浸润佛学,沉迷于“务虚”,常常从万事万物中去感悟佛理。由于王阳明的心学在某种程度上与佛教思想相重合,加之入仕之初受到心学门人徐玠的提拔,所以当张居正接触到心学之后,立即为其所吸引,他一度认为心学是孔子之后唯一的“真正学问”,曾作文道:
“学不本诸心,而假诸外以自益,只见其愈劳愈敝也矣。故宫室之敝,必改而新之,而后可观也;学术之敝,必改而新之,而后可久也。”
同时,张居正所交好的官员大多是心学门徒,如聂豹等等。随着官场经历的不断丰富,张居正逐渐从一个“书生意气”的青年学子转变为职业官僚。他不再纯粹沉迷于学术理论,而开始更多关注明代社会存在的现实问题。他发现,大明帝国之所以江河日下,很大的一个原因便是知识分子阶层开始“务虚”。科举制度之下,知识分子是官员的人才储备库,而官员相比于读书人,更应该关注实际,而不是整日夸夸其谈,读书思辨。但此时,王阳明的心学已经广泛传播,对学界的风气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学子们不再脚踏实地,而是热衷于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书院逐渐沦为读书人“清谈”之所。
这些人进入仕途后,把那套务虚的风气带到了官场,朝堂之上大家开始以道德标准代替职业能力作为评判人物的尺度;官员的奏章字数越来越多,提的意见越来越天马行空,不切实际,根本无法落实,他们也不会去落实。张居正对这一现象深恶痛疾,在《陈六事疏》中张居正重点提到了“核名实”和“省议论”,表达了他对务虚之风的厌恶。万历皇帝继位后,张居正担任内阁首辅,由于皇帝和太后的信任,他实际上成为了大明王朝的“摄政王”,权力一手遮天。在这样的背景下,张居正开始了自己的改革。后世对张居正改革的研究一般集中于经济层面,但在思想文化上,张居正“出拳”的力度一点也不逊色于经济层面。执政后期,张居正开始严厉地整顿学风。首先,毁禁了天下所有的书院——有一刀切的嫌疑,但鉴于天下大多数书院都讲授王阳明那一套,他为了绝后患所以全部关停;同时,重申了程朱理学不可撼动的地位,要求所有教学场所必须严格按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教授程朱之学;此后,他将自己与心学做了切割,在王阳明从祀一事上,张居正屡屡推诿,这成为他与心学彻底决裂的前兆;最后,他将屠刀挥向了自己曾经的“同门”心学弟子,无数官场的心学门徒遭到打压,甚至有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在张居正的一顿重拳出击下,务虚的学风逐渐向“崇实”转变。但可惜的是,学风整顿仅仅过去三年,张居正便撒手人寰。由于生前树敌太多,加之万历皇帝被张居正管教得过于严格而产生了叛逆心理,张居正的家人遭到全盘清算,他的改革措施和成果也付诸东流。因此可以说,全盘否定并禁止王阳明心学的传播,是张居正改革能取得成效的关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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