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颠沛流离、常在逃亡中渡过危难的永历帝,绝没料到,他逃出云南迈入缅甸国土第一步之后,便再无自由、再无逢凶化吉的希望了。
他“徐图恢复”的打算只是幻想,当他认清了这已错走的第一步时,已追悔莫及。
1、劝永历帝入缅的两个人
当时力主其移驾西南,而危急时可暂入缅境之议者,主要是沐天波与马吉翔两人。
两人主张一样但目的却截然相反,入缅之后两人又都极力实现自己的目的。其中马吉翔的想法与缅人的要求获得了某种一致,结果其阴谋得逞,使永历帝及其臣下一步步陷入绝境。这是永历帝始料所未及的。
本来黔国公沐天波,这位明朝开国元勋黔宁昭靖王沐英的十一世孙,忠心耿耿于永历帝,他提出赴永昌、腾越,紧急时入缅的主张,为的是永历帝于困境中重振旗鼓,是有充分根据的。
因为他从祖先以来,世守云南,忠于国家,恩泽广布,不论土汉对其都有深情,其威望甚高。而且世代与缅甸友好相处,缅国王、臣也对其甚为敬重。
凭借这种关系,君臣上下齐心一致,是可以共渡难关的。当然即使仓皇转移之际,他也并非消极逃窜。
当大理、腾越无法立足,不得不进入缅甸之际。他思虑深远主动提出“圣驾进,臣必居外”的主张,建议文武将士分一半随永历帝入缅,以另一半奉太子留国内,监国于茶山。
目的是使皇帝在缅地“亦有外援可恃”。
可惜这一重要建议并未被一心想逃跑了之的永历帝所采纳,而君臣全部入缅。
当然入缅甸之后,形势陡变,比想象的情形要坏得多。
不仅永历帝的恢复大业,在这里已无法谈到、连行动自由也逐渐丧失。
2、不同的动机
永历帝君臣陷入了困境。
又是沐天波首先发现了问题的严重、到缅甸仅一个月后的三月份,当时住在距缅都阿瓦尚远的井垣之时,沐天波便与绥宁伯蒲绥、总兵王启隆邀马吉翔等人,集于大树之下商议。
沐天波说:
“缅酋待我等日渐无礼,不可深入。不若就此处走护勒沙,向孟艮、孟养界上去,由大撤可达交趾。”
当是李定国正在护撤、孟艮一带,前往该地,是“以就定国”。
沐天波认为,当此之时,如此“尚可图存”。是于困中求生之计。
马吉翔却坚决反对,但他提不出反对的理由,却撒泼说:
“皇上三宫交付众位,我从此不管保护事!”
负责戎政和御营警卫的马吉翔,说出如此之言分明是要挟。结果此议作罢,永历帝同其臣下继续深入缅境,从此便更难抽身。
马吉翔力主入缅完全出于个人挟永历帝以揽权专擅的考虑。
他把皇帝作为傀儡,排斥一切大臣,他希望护驾者越少越好,凡主张离缅归国或前来迎驾者,采取一概拒绝的态度。
当永历帝向缅甸进发时,他已策动将领孙崇雅于途劫掠诸臣,竭力阻止其扈驾赴缅。
而入缅之后,他生怕永历帝再离缅归国,而阻挡切千辛万苦率兵前来迎驾的将领。假借永历帝的名义,发敕传谕各关,“朕已航闽,后有一切兵来,都与我杀了!”
想让永历帝永远也不得回国。而居缅之时,马吉翔大权在握,大搞腐败政治,“文恬武嬉,苟延岁月”,醉生梦死,自轻自贱。在缅人面前丢尽了脸。令人轻蔑、鄙视,使永历帝的处境更加困难。
3、醉生梦死的君臣
永历十三年(1659)五月,永历帝被缅人安排住入者梗之后,随驾的文武官员各在行宫附近结草为屋。
虽条件简陋,但卧薪尝胆,未始不可作为以曲求伸,争取异日恢复之根据地。
但足令永历帝失望地是,不少大臣竟随遇而安起来。居舍既落成,缅民前来贸易,人来人往如同集市,而“文武官短衣跣足混入缅妇,席地坐笑”。
按常规看来这是很不成体统之事。当时守本分的缅甸官员见此情景很是吃惊,他们私下议论说:“天朝大臣如此嬉戏无度,天下安得不亡!”
而不止如此,不少官竟成群成伙地相聚,“张灯高饮,彻夜歌号”。尽情享乐起来。
对此永历帝十分不安,为制止这种伤风败俗,宴安鸩毒的举动,他特定夜巡制度,“每夜派各官员巡更”。加以禁止。但却禁而不止。
这年八月,永历帝病左足,疼痛难忍,“昼夜呻吟”。但诸臣照旧“结舍酣歌,毫无顾忌”。马吉翔及司礼监李国泰于中秋之夜畅饮于皇后之兄王维恭宅中。
王维恭有戏名叫黎应祥,是广东人。马吉翔、李国泰呼其出来唱歌。
黎应祥流着泪说:
“上宫禁咫尺,玉体违和,此何等时,乃欲行乐,应祥虽小人,不敢闻命。”
王维恭闻此言立即站起来杖打黎应样。
隔院的永历帝听到哭声,传旨责备王维恭说:
“皇亲即目中无朕,当念母死新丧,不宜闻乐。”
而与此同时,蒲绥与太监杨国明开起赌场来,公开赌博。永历帝大怒,下令锦衣卫摧毁赌场,但却“诏令不行,争赌如故”。
九月,缅人送来稻谷,永历帝下令分给随驾官员中生活困难者。
马吉翔却据为己有,只分散给自己的亲厚者。廷臣对此“纷纷不平”。
侍卫总兵邓凯大呼道:
“时势至此,尚敢蒙蔽上听,升斗之惠,不给从官,良心何在?”
马吉翔无法回答,却命其亲信吴承爵“猝仆凯于地,损一足”。
针对从臣的生活困难,马吉翔还向永历帝施加压力。
4、马吉翔的无耻
一天,他同李国泰一起向永历帝上奏说,在廷之臣已有三日不举火做饭者。“言之再三。”
请皇帝解决。
永历帝被逼得无奈,“怒掷皇帝之宝”,命管库太监李国用击碎分发给困难者。
国泰惶恐地跪下叩头道:“臣万死不敢碎此宝。”
但第二天,马吉翔同李国泰却击碎了皇帝御用之玉印,将碎块分给各员,“不分窘裕”。
永历帝怒不可遇地骂道:
“马吉翔、李国泰二奴沾名钓誉,将朕作人情送人。赌博饮酒,挥金如土,今乃碎朕国宝,分较辎体,良心何在?”
其实,对马吉翔来说,他早已丧尽了良心,可谓作恶多端,早就是死有余辜之人。
他自到永历帝身边之后,做尽了坏事,已多次把永历帝逼入绝境。
本来永历帝曾多次欲除之,却又多次没除掉。
而可悲地是,永历帝从来没有认真地从马吉翔害己、害国的行径中吸取教训,并严肃处理。
结果又不断地遭受其害。马吉翔不断作恶,不断暴露,又不断蒙混过关,从某种情形上说永历帝成了马吉翔的保护伞。
而永历帝受马吉翔之害又是永历帝自找。永历帝这次只不过是发发火而已,于事丝毫无补。
马吉翔更结党营私,所有亲属、亲信都得高官,并封官许愿。
“一时在缅诸臣,毫无顾忌,每日争官争位,殆无宁宇。”
当时为争官,太常博士邓居诏、行人任国玺,“几于相殴”。马吉翔的弟婿私人互相标榜,当时虽处十分困窘之中。
他们已设计好了将来“出险”之后各应封当之官是:
杨在拜相、以马雄飞为总宪。而吏部侍郎邓士廉逢迎讨好于马吉翔,想当尚书。马吉翔之婿杨在“不时判乩仙”,搞扶鸾迷信,“妄传祸福,以惑人心”。
他们翁婿一起狼狈为奸“蒙蔽上听”。当时他们看中了“年少心险,能通缅语”的潘璜,叮嘱其扶鸾说:“仙告我矣,某处有兵来迎,当于某日至冈上。”
以“邀赏取悦”于永历帝。但他又恐露了马脚,怕李定国真的率兵前来,揭发其罪恶,而“不得自恣”。所以马吉翔又假传帝旨,令定国“勿入缅”。总之马吉翔翻覆作恶“盖难枚举。至文武升迁,仍由权贿”。
把困顿的流亡之时的永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5、沐天波歃血密谋
马吉翔的专横恣肆已把永历帝置于非常困难的境地。不少有正义感的大臣看在眼里,反感极大。
行人任国玺正给太子讲课,特将宋朝末年“贤奸利害”之事缮写进呈,暗中有所影射。
“马吉翔闻,恨之不置。”
永历帝“方览一日,马吉翔、李国泰即匿去”。
他们生怕皇帝觉醒、看穿他们的嘴脸。但其丑行却无法遮掩。连典宝太监李崇贵也对太子说:“历代帝王事事坏在我辈。”
以期引起太子对李国泰勾结马吉翔误国之事的警觉。
永历十五年(1661)二月,永历帝接到白文选密遣人送上的迎驾疏后,十分激动,恨不得马上离缅而去,但其所居四面环水的者梗无法出入。
接着他听说白文选正于70里之外,架设浮桥,准备迎驾,心中充满了希望。
不料几日后缅兵却将浮桥砍断。
永历帝再次陷入绝望之中。本来,如果永历帝臣下能积极配合,完全可以脱离险境,使迎驾成功。只因马吉翔、李国泰“挟驾自重,不思出险”,而错过了一次次的迎驾成功的机会。
三月,沐天波与总兵官王启隆见缅人又加强了对永历帝防守,使其行动更加不自由,而焦急万分,他们更加痛恨奸险的马吉翔与李国泰,便“歃血密谋”,准备以死士数10人杀掉马吉翔、李国泰二人,劫持太子斩关而出,奔赴正在缅境的李定国、白文选军营之中。
但不幸地是计谋泄露,被马吉翔、李国泰所知。
马、李二人先发制人向永历帝上奏,诬告沐天波、王启隆“结盟投缅,不利圣躬”。永历帝发旨令受马吉翔控制的锦衣卫密查,竟降旨将沐天波家人李成、王启隆家人何爱,“各付其主立时处死”。除奸未成,反遭其害,从此,马吉翔更加嚣张。永历帝也更加恐惧马吉翔。出险归国之事愈加没有指望。
6、被隔离的永历帝
马吉翔、李国泰为控制永历帝互相紧紧勾结,他们经常进宫,而永历帝“必赐坐”,一坐就是半天。
廷臣有事也不得进入,被挡在宫门之外。久候不果,一问,马吉翔便“答以讲书”。
这是故意隔离永历帝与群臣之联系。
任国玺看穿了这个阴谋,五月,他上疏“言时事有三不可解”中,揭露此事说:
去年臣下曾上疏请开经筵讲席,迟迟拖延了一年也未举行。“今日势如累卵,祸在旦夕,不急思出险之策,乃如此泄沓,借名讲书!”
他又说即使是讲书,也应由科道侍班进行,如议军务则有沐勋臣、王皇亲等,也轮不到马吉翔、李国泰身上。
“岂有吉翔、国泰二人独专机密之理!”义正词严。
对此永历帝的反应却是:
第二天发旨:“著国玺献出险之策来!”
任国玺立即上奏说:
“能主入缅者必能主出缅。事势至此,便卸肩于建言之人,是欲箝天下之口尔。”
针锋相对,说的完全在情在理。永历帝仍然是奈何不了马吉翔。
这时王祖望、邓居诏等人也上疏弹劾马吉翔,永历帝不予回答。
小朝廷已到了无所作为,无可救药的地步。
7、“咒水之难”惨案
这月,缅甸发生政变,国王之弟杀兄自立。并差官要求永历帝之贺礼,廷议加以拒绝。
一个多月后的七月六日,缅甸一位大臣又前来永历行宫传达新国王之命说:
“我已劳苦三载,老皇帝及大臣辈亦宜重谢我。前年五月,我王欲杀你们,我力保不肯。毫不知恩报恩!”
说完,便忿忿而去。其实这时清廷已致书缅王要求交出永历帝。十六日,缅王遣使来要求永历帝派大臣数人渡江议事,永历帝之臣“皆疑惧不肯行”。
十八日,缅使又前来说:
“此行无他故,我王恐尔等立心不减,欲尔等去吃咒水盟哲,尔等亦便于贸易。不然断绝往来,并日用亦艰矣。”
沐天波怀疑有诈,准备拒绝。
马吉翔、李国泰却说:“蛮人敬鬼重誓,可往也,“但众臣犹豫,仍决定不下。
十九日黎明,马吉翔、李国泰假传永历帝之旨,令文武官员不论大小一律出行。
止留太监数人侍候皇上,而邓凯因足跛免行。诸臣仍在犹豫之时,缅人已率3000兵士包围了永历君臣所居木城。
并大声呼喊:“尔大臣可俱出来饮咒水!有不出者,乱枪攒刺之。”
诸臣更不敢出,但考虑到既身无寸铁可以抗拒,又怕相持不下,永历帝及其宫眷有失,无计可施,便被迫出来。
结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大屠杀。凡出来者缅兵立即上前,以20人缚1人,加以杀害。沐天波见事已危急,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流星锤,击死缅兵9人后遇难。
松滋王及马吉翔、马雄飞、王维恭、蒲缨、邓士廉、杨在、邬昌琦、任国玺、邓居诏、王祖望等及内臣李国泰、李崇实等共42人,同时皆被杀。
当永历帝听说数千缅兵已包围行宫,大惊失色,知道性命难保,便欲与皇后自缢。
这时留在宫中的邓凯,忙上前进劝说:
“太后年老,飘落异域。皇上失社稷已不忠,今弃太后又不孝,何以见高皇帝于地下?”
永历帝这才停止轻生的念头。
这时缅兵闯入宫中,搜取财物。永历帝及太后、皇后、太子等共25人被聚于一小屋。其他官人、官员等百余人先后自缢而死。
8、心灰意冷的永历帝
到中午时分,通事引缅大臣至皇宫传令说:“王有令在此,不可伤皇帝及沐国公。”
但两天后,被看守的永历帝,才得知沐天波等42人被害及数百人自缢之事。
他悲愤至极,饮食不进,数天后方食缅僧送来的食物。二十一日,永历帝被缅人送归原住处。
二十五日,缅王遣使来说:
“我小邦王子实无伤犯诸臣之心,因各营兵杀戮村民,民恐实甚,乃甘心于诸臣,以快其忿也。幸无介介于小邦!”
这纯属欺人之谈。但永历帝除伤心以外别无任何对付办法。
遭这次大屠杀之后,永历帝病倒了。
缅人害怕起来,他们想如果永历帝一病而死,将无法向清朝交待,这才为永历帝修整行宫,“复贡衣被锦布等物”。
这时,李定国、白文选正率兵驻扎缅境之内,一年来他们历经波折寻求永历帝而不得,绝没料到永历帝竟遭受如此惨祸!
永历帝病愈后,于十一月十八日,对身边仅存的跛脚之臣邓凯喟然叹息道:
“太后复病,天意若不可挽回,愁子来杀朕,使太后骸骨得归故土。当日朕为奸臣所误,未将白文选封亲王,马宝封郡王,以致功臣灰心,悔将何及!”
他又叹道:
“滇黔百姓,六师在彼苦累多年,今洪承畴、吴三桂二逆贼领虏兵在彼,又不知百姓如何苦状矣。”
他思念久违的国土、思念拥戴他的臣民百姓,懊悔自己为奸臣所误的种种过失,深深遗感,心中涌起无限的惆怅。
永历帝已预感到将遭清人毒手的命运。确实,这一时刻正向他逼近。他已面临山穷水尽的境地,追悔莫及,当然无济于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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