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3年秋天的夜里，南京皇宫内，烛火摇晃得有些怪异。朱元璋一转身便看见常茂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常遇春的独生子咧着嘴，舌头打结地问陛下，他爹要是多活十年是否也会落得凉国公那样的下场。满殿的歌舞一下子停了下来，乐师的手指还按在笙管之上，可是音孔里冒出来的全是冷气。朱元璋捏着酒杯的指节忽然泛白，却大笑着说道他爹坟头的树都能合抱粗了，但是史官瞧见皇帝笑的时候，另一只手在案子下面把腰间玉佩的流苏攥碎了。

说来颇为讽刺，常遇春的忠烈之名反倒成为悬在常茂头上的刀。这开平王生前有“带十万兵能横行天下”之语，死后墓志刻有“臣不敢顾家”。蓝玉人头落地的时候，常茂突然想通他爹攻破元大都时私藏传国玉玺三天后才上交，北伐时还曾擅自改道三百里只为救被掳的汉族女子这些“小事”，放在洪武晚年哪件不算是够得上剥皮实草之罪过。最绝的是朱元璋给常遇春的悼诗里写“你病我切齿”，当初读来好似君臣感情深厚，现在品来倒像庆幸死得正是时候。

我认为常茂这番话看似是醉话实则是绝地求生之举，蓝玉案发前三个月，他将常府门楣上“开平王府”的鎏金牌匾悄然换成黑底金字的“敕造常宅”，有人目睹他深夜跪在父亲画像前念叨父亲离世较早是种福气，如今连舅舅蓝玉都成了反贼，更为精妙的是他自保的手段是故意在锦衣卫眼线前暴饮暴食、摔碎御赐古玩，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只是《逆臣录》中遗漏了一个细节：常茂书房暗格有一本手抄《霍光传》，页边批注“权盛则危”这四个字，墨迹深透纸背

真正让这场宴会问答成为千古谜题的，是朱元璋的回应。老皇帝未叫侍卫，自己亲手割下一块烤羊腿扔到常茂的碗里，问他“你爹当年在牛塘谷被围，饿得吃皮带都不投降元朝，你说他是为什么”。接着突然提起洪武二年常遇春暴卒当晚亲兵看见他焚烧箱中的书信，灰烬里有一片没燃尽的纸写着“九华山下”这件事，这话听着像是怀旧实则暗藏机锋——九华山是当年常遇春秘密屯兵的地方，常茂的酒当场醒了七分

那或许如此来看，朱元璋能够容忍的背后存在着更为深入的算计。常遇春的旧部在五军都督府到处都是，动常茂就等同于动军心。再说北平的燕王朱棣正缺少良将，要是把常家旧部逼迫得急迫了，不就给老四送去武器了？姚广孝把这一点心思点明了。后来朱棣起兵，军师道衍和尚笑着说，当年常茂装疯卖傻，陛下不也是顺着那样来？这一种默契就好像两只刺猬在雪地里相互取暖，明明知道对方浑身是刺，还得凑到一块儿来取暖。

不过历史之中有趣的地方在于，常茂去世之后坟头出现了奇异之事。永乐年间迁坟的时候，工匠挖掘出他手中握着的刻有半句“臣心日月”的和田玉璜

下半句竟与常遇春墓志铭的“可鉴天地”严丝合缝，不知是巧合，还是这位看似有些糊涂的公子哥用一生默默地完成对父辈忠烈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