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是对黄河清 “一眼假” 的质疑，其实那不算荒唐，更荒唐的是金政委。

金灿荣在一次节目中提出：亚里士多德的存在，是《永乐大典》的谐音；3 世纪之前的西方文献中没有提到过这个人，其著作号称 1000 万字，传下来的有 300 万字；古代没有纸，用的羊皮纸很贵，整个地中海地区的羊，包括欧洲、黑海、小亚细亚、北非绿洲范围内的，100 年全部的小羊皮都不够写 300 万字。

金政委的证伪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拍案惊奇，而是放声大笑。

先谈第一个问题：谐音。

中国的确有学者用谐音考证，得出英国人和德国人出自中国英德县的结论；而金政委选择的 “亚里士多德”，中文翻译源自英文 “Aristotle”，这本身已是 “翻译的翻译”，其源头是希腊文，与中文《永乐大典》的谐音溯源太远了点，隔代了。

学界公认的亚里士多德传世著作，以希腊文原文计算，字数约在 60 万至 80 万，相对中文 “字数” 的概念，要大打折扣 —— 希腊文是拼音字母，单个字母不成义，不同于中文语境下 “一字一义” 的概念字，按概念字算不会超过 20 万字。

20 万字也好，60 万字也罢，恐怕还不够我一个秋季的笔耕，我一篇毕业论文就是十几万字，多大事呀？

虽然如此，对古人来说还是很了不起。正如金政委所言，古人没有纸，书写不方便，但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小羊皮又不是恐龙皮，没那么金贵，有人抄写圣经测试，认为100 万字要用到 200 到 300 张羊或小牛的皮；西亚本是牛羊的故乡，300 只小羊很可能就是一个奴隶主的财产，怎么还成了整个欧洲 100 年养不起 300 只小羊？战国时期 “曹商舐痔” 的故事里，齐王赏赐 “车百乘”，那配套的就是四百匹马；更有《老子》（《道德经》）描述的 “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

金政委多半是把聊天当学问了。

比较起来，中国古代的哲人更是文化的践行者。《韩非子》全文约 10 万字，《荀子》约 12 万字，《庄子》约 11 万字，均在 “十万级”。但中国文字容量太大了。亚里士多德时代用的也不是小羊皮，而是莎草纸，还是比较方便；中国春秋战国时用的是竹简，竹简的制作需经过选材、削制、烤干、编联等多道工序，资源消耗大、制作周期长，储存与搬运都极为不便；商代用甲骨文，要刻上去，非常不方便。说惠施学问大，“学富五车”，其实这五车竹简没多少内容，用莎草纸装也就是个24 寸的旅行箱。

所以古人惜字，加之象形文字的特点，著作字数虽不如亚里士多德，但信息量非常大。

那么，作为一种文化的传承，我们怎么看亚里士多德？

我们怎么证明老子的存在，就怎么证明亚里士多德。老子与亚里士多德都没有当世的抄本：1973 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老子》，再早一点，1993 年郭店楚墓出土的战国竹简《老子》，均是老子去世（约公元前 571 年 — 公元前 471 年）数百年后的传本。我们会因此否定老子的存在吗？不能够。

文化是传承的，在这种意义上，人物只是标签，这本身就如克罗齐所说：“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 如果没有明确的伪造证据，要尊重时代的交叉证明以及代代相承的延续，这才是学者的风范。

亚里士多德（公元前 384 年 — 公元前 322 年）是柏拉图的弟子，晚年创办吕克昂学园。那时的文化传播方式，本就和孔子 “述而不作” 类似，思想靠弟子口传心授，都没有亲笔原著。

亚里士多德的弟子泰奥弗拉斯托斯继承学园，将亚里士多德授课时记录的笔记、手稿整理成册，形成最早的 “亚里士多德著作集”。会不会有夹带的私货？很可能。孔子去世后，弟子们根据记忆整理出 “鲁论”“齐论”“古论” 三个版本，直到汉代才确定 “鲁论” 为通行本；但不能说这些是伪造，更不能把孔子这个人从历史上抹去。

柏拉图《对话录》中多次提及 “亚里士多德”，称其 “像小马驹一样反驳老师”，这是对二者师生关系的印证；与亚里士多德同时期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其传记中也有 “聘请亚里士多德授课” 的记载；再往后，公元前 3 世纪至公元 2 世纪的希腊学者狄奥弗拉斯图、古罗马学者西塞罗，罗马时期的学者普林尼、阿奎那，都是文化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均在自己的著作中引用亚里士多德的思想，甚至对其著作进行注释 —— 这些不同时代、不同身份学者的文献，共同构成了亚里士多德的 “传承链条”，与老子的传承脉络一致，都形成了交叉证明。

亚里士多德著作有实物证据吗？

关键证据是公元 3 世纪的纸草卷残片（现藏于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埃及开罗博物馆等机构）。通过碳 - 14 检测，这些纸草卷的年代被精准锁定在公元 200 年至 299 年之间，距离亚里士多德去世（公元前 322 年）约 600 年。这个时间跨度，与战国竹简《老子》（距老子去世约 200 年）、帛书《老子》（距老子去世约 500 年）的 “传承时差” 相比，大同小异。

那就该公平对待。

有人会说这不是终极证明，然而历史本就没有终极证明。我们无法穿越回到雅典学院和齐国的稷下学宫，与古代哲人一同 “怼天怼地怼宇宙”；在绝对的世界里没有真伪。问题是，这种 “绝对宣称” 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所谓的 “大国文化自信”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