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比利亚半岛最南端的海港边,总站着个披着金丝斗篷的男人。他叫卡洛斯,是西班牙王室派往美洲的新总督。每当载满金银的帆船靠岸,他就仰头大笑,镶着宝石的匕首在腰间晃荡,像极了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猎豹。他的府邸里堆着整箱的银币,仆从们踩着金币走路都会打滑,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在自家土地上种一株麦子。
那年的塞维利亚集市热闹得反常。来自佛罗伦萨的商人捧着精美的丝绸,热那亚的船主炫耀着新造的大帆船,只有角落里几个衣衫褴褛的工匠蹲在地上敲打着奇怪的铁疙瘩。卡洛斯骑着白马经过时,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那些铁器上,没人敢抬头。他们不知道,这些被贵族嫌弃的“破铜烂铁”,将在百年后掀起吞没整个旧世界的巨浪。
大西洋的季风总是偏爱勇敢者。当西班牙人忙着把美洲的白银熔成圣像装饰教堂时,英吉利海峡对岸来了个叫威廉的年轻人。他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永远嵌着煤灰——这是个整天泡在铁矿里的铁匠儿子。威廉盯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突然抓起块软铁戳进熔化的铁水,飞溅的火花在他灰蒙蒙的脸上烫出几个红印,倒像是给命运烙下的印记。
马德里皇宫正在举办盛大的假面舞会。卡洛斯戴着纯金面具,举杯向群臣示意。水晶吊灯下,贵妇们的裙摆扫过满地银币,乐手们弹奏着他从佛罗伦萨高价买来的乐曲。这时信使跌跌撞撞冲进来,说北方来了群怪人,竟敢在直布罗陀海峡拦截我们的运宝船。卡洛斯扯下面具,露出被葡萄酒染红的牙齿:“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海军!”却不知此刻的北海上,威廉带领的船队正借着蒸汽机的轰鸣冲破浓雾。
西班牙的老式盖伦帆船还在依靠人力划桨,英国人的新型战舰已经装上了螺旋桨。当第一艘铁甲舰撞沉西班牙旗舰时,海水瞬间被染成暗红色。卡洛斯至死都没明白,那些被他视为蝼蚁的岛民,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他的遗嘱写在羊皮纸上,字迹潦草得像他慌乱的心:“把所有金库……”最后的“锁好”两个字还没写完,墨水瓶已经倾倒在案头。
而在泰晤士河畔新建的工厂里,威廉正擦掉额头的汗水。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那是常年握锤留下的印记。机器运转声震耳欲聋,但他听得见其中蕴含的未来。当他亲手设计的纺织机吐出第一匹细密匀称的棉布时,窗外飘来对面酒馆的歌谣:“从前国王头戴金冠,如今工厂冒黑烟……”
伦敦的股票交易所挤满了穿呢子大衣的绅士。他们争相购买铁路公司的债券,计算着曼彻斯特纺纱厂的利润分成。有个老贵族摇头叹息:“体面人都该去经营庄园才对。”话音未落,就被周围此起彼伏的报价声淹没。此时的威廉正在实验室里调试新式机床,火星四溅中,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孩子般的光亮——这束光,终将照亮半个地球。
三十年后,马德里街头游荡着失业的手工业者。曾经华丽的宫殿门窗紧闭,院墙内传来断断续续的乞讨声。而在万里之外的加尔各答,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职员们坐在遮阳伞下,悠闲地翻看着贸易报表。远处港口停泊着漆成黑色的轮船,烟囱里冒出笔直的白烟,就像给这个世界画上的全新刻度。
那个曾把金币撒向天空取乐的国度,最终连面包都要论斤称重;那个被嘲笑浑身煤渣的民族,却在世界各地竖起了自己的钟表。历史从来不关心谁穿着绸缎谁披着麻布,它只记住谁能把种子撒进土地,谁会把熔炉烧得更旺。当夕阳最后一次掠过西班牙王宫的尖顶,大西洋彼岸升起的朝阳,正映照着伯明翰铸造厂高耸的烟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