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请立即关闭车窗窗帘,禁止拍照,禁止与窗外人员有任何交流。"
当列车缓缓驶过鸭绿江大桥,随行的朝鲜安保人员用生硬的中文发出指令。透过最后一道缝隙,我看到对岸的景象——那不是2018年的世界,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是灰蒙蒙的建筑,灰蒙蒙的人群,连时间仿佛都变成了灰白色。
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七日旅程。2018年夏天,我踏上了朝鲜的土地,带回的不是精美的纪念品,而是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记忆震撼。
穿越时空的列车
K27次国际列车从丹东出发,穿过鸭绿江大桥,仅仅五分钟,却仿佛穿越了半个世纪。列车在新义州站停靠时,透过车窗,我看到了一生中最震撼的画面:站台上,几个七八岁的男孩赤着脚,在捡拾从货车上散落的煤渣。他们的脚底布满老茧,衣衫破烂不堪,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当我下意识地掏出巧克力想递给窗外的小孩时,随行安保立即制止:"禁止与外界接触。"那一刻,我看到孩子们眼中的渴望瞬间变成了恐惧,他们迅速跑开,仿佛我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危险物品。
列车重新启动,缓缓驶向平壤。沿途的景象更让人心碎:农民们用牛拉犁耕地,田地里看不到任何机械化设备;公路上的汽车寥寥无几,更多的人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村庄里的房屋低矮破旧,很多屋顶都是用茅草铺就的。
平壤的双重面孔
平壤火车站气派非凡,站前广场宽阔整洁。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被安排乘坐专门的旅游大巴,沿着指定的路线行驶。沿途可见高楼林立,街道整洁,行人衣着得体——这是朝鲜想要展示给外界的一面。
但当我入住羊角岛饭店后,深夜偷偷溜出酒店,看到了另一个平壤。酒店后面的小巷里,没有路灯,没有柏油路,只有破旧的房屋和蹲在路边修理农具的老人。一个妇女在月光下摆摊卖自制的泡菜,她使用的器皿简陋得让人难以置信。
最让我震惊的是,在一条小巷深处,我看到几个孩子正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当他们找到一个烂苹果时,脸上露出的竟然是喜悦的表情。我想要上前,却被突然出现的保安人员拦住了去路:"外国客人请回到指定区域。"
工厂女工的眼泪
通过特殊安排,我参观了一家平壤的合资工厂。在这里,我遇到了23岁的女工李英姬。她每天工作10小时,月工资相当于30元人民币。
"我很幸福,"李英姬微笑着告诉我,"我在为祖国服务。"但在午餐时间,当我看到工人们的餐盘里只有玉米饭和一碗清可见底的菜汤时,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下班后,我偷偷跟着李英姬回家。她的"家"是一个不到10平米的房间,没有自来水,没有卫生间,一家五口挤在通铺上。最珍贵的家当是一台中国产的收音机,只能收听一个频道。
当我拿出一包牛肉干递给她时,这位坚强的女工突然泪流满面:"我已经三年没尝过肉味了。"她颤抖着接过牛肉干,小心翼翼地藏进衣服里,说要带回去给家人分享。
农村见闻:极致贫困中的坚守
通过特殊渠道,我获得了前往农村的机会。在黄海北道的一个村庄,我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贫困。
村民们用最原始的农具耕作,很多人连鞋子都没有。正午时分,他们蹲在田埂上吃午餐——玉米糊和咸菜。一个老奶奶正在教孙子认字,用的是一本已经翻烂的课本,孩子用树枝在地上练习写字。
当我拿出铅笔和笔记本送给孩子时,老奶奶突然跪下来,不停地说着:"感谢同志,感谢同志。"我慌忙扶起她,泪水却在眼眶中打转。这一刻,我意识到,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对有些人来说竟是如此珍贵。
村里最"富裕"的人家有一台中国产的电视机,但只能接收一个频道。节目内容大多是领袖活动和革命歌曲。村民们观看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种在极端贫困中依然保持的幸福感,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元山海边的孩子们
在元山市的海边,我遇到了一群捡海带的孩子们。他们赤着脚在礁石间穿梭,熟练地捡拾被海浪冲上来的海带。
其中一个叫明浩的男孩告诉我,这些海带可以吃,也可以拿去市场换其他东西。"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军人,保卫领袖,保卫祖国。"明浩骄傲地说。当我问他为什么不想当科学家或医生时,他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选项。
便衣人员发现我在拍照后,强行要求删除这些照片。但明浩和孩子们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离别的震撼
离开平壤的那天,在火车站台上,我看到了最心碎的一幕。一个母亲抱着瘦小的孩子,孩子的眼睛很大,但缺乏神采,明显营养不良。母亲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当我们的列车启动时,那个母亲突然向我们鞠躬,脸上带着谦卑的微笑。同车的一位日本游客偷偷塞给站台上的一个孩子一块巧克力,孩子惊慌地四处张望,然后迅速把巧克力藏进衣服里。
列车驶离平壤,窗外的景象越来越荒凉。破旧的村庄,贫瘠的土地,面黄肌瘦的农民......这些画面与平壤的光鲜形成强烈对比。
当列车重新驶过鸭绿江大桥,回到丹东时,我仿佛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丹东这边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与对岸的灰暗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北京后,我久久不能从那种震撼中恢复。每当我在超市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就会想起朝鲜市场里空荡荡的货架;每当我看到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就会想起那些捡煤渣的朝鲜儿童。
那些偷拍的照片,我至今不敢公开发布。但它们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提醒着我:在同一片蓝天下,还有人过着我们无法想象的生活;在物质极度匮乏的环境中,人性的光辉依然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