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三月甲戊科殿试,急于求治的皇帝不仅亲临考场,还一反常态以时政为题。希望凭此选出治世之臣或强国之策。那么为中兴大明而劳心七年的皇帝,此时倍感忧虑和难解的都是些什么事呢?
第一问:如今和朕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们品行不端,该如何让他们恢复古道?
表面上看是皇帝希望士大夫们都能如上古贤臣那般,为国为君呕心沥血。实则凸显的是崇祯(也是所有皇帝们)最大的自私 -- 希望自己的臣子们都是无私的。
崇祯的这种念想,很像当下历史穿越小说的构设。主角各个都开了人才挂,招募的下属不仅忠心耿耿,还能不折不扣的去执行、落实主角的命令和规划,即便需要大义灭亲也毫不犹豫。
崇祯眼中的合格臣子,当既无私心也不谋求私欲,唯他这个皇帝马首是瞻。说难听点他需要臣子们成为牛马,所以纵观崇祯一朝就不难发现,这个皇帝不仅难以接受臣下意见,还驭下极苛。
他在十七年里换14位兵部尚书、50多名内阁大学士。诛杀7位总督、11名巡抚,处死三品以上高级官员36名,中下级官员更在三百以上 …… 这些人基本都死于皇帝认为他们“不尽心卖命”。
所以,这一问会有让崇祯认可、满意的答案么?
第二问:后金地窄人寡,为啥战斗力又那么强(也可理解为崇祯在问明军战斗力为何不如后金)?
军队的战斗力来源于纪律和组织。纪律主要靠日常训练和管理,而让士兵安心接受训练的前提是吃饱穿暖且无后顾之忧。“组织”相对来说更为复杂,需要建立起一套对应的系统,以便将“信息获取、情报分析、参谋策划、军令下达、指挥、后勤保障”等等高效融合贯通 ……
但崇祯却着眼于“地窄人寡”,说明他不怎么懂军事。而这么一个人却固执地要亲自指挥大军,其结果又会是什么呢?杨嗣昌和卢象升的平叛失败,以及松锦大战的惨败就是佐证吧。
第三问:如今边防压力大、财政吃紧,如何才能平叛(后金)复疆?
这一问本身没问题,也是明末是大明的首要问题。但是结合上一问,不难看出崇祯的一个性格缺点 -- 急于求成。战斗力不足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就想着平叛复土了?
崇祯的这一性格也间接导致他对臣子们毫无耐心,下派的政务一旦受阻或者执行不顺,皇帝就认为这是官员的问题,随之而来的就是问罪甚至杀头。官员们自然也变得遇事就躲,这又导致皇帝对官员更无信任和耐心 ……
第四问:流寇蜂起,朝廷无钱安抚饥民。有什么办法既能抚恤百姓,又能不减免钱粮以充实军费?
注:崇祯这一问有个前置事件,崇祯二年兵部右侍郎、三边总督杨鹤在陕西招抚流民叛乱武装。初期很顺利,后因朝廷无法接济赈济款,导致更大规模的复叛。其后不仅杨鹤被崇祯收监问罪,明廷对各地流民起义也改抚为剿。
流民因无以为生而抱团劫掠,进而叛乱。财政拮据的朝廷不仅无法大范围赈济灾民,为平叛(流寇和后金)还得加征田税(如辽饷),从而进入流寇越剿越多的恶性循环 …… 有解决办法么?有,只要别“既要…又要…”就行。
比如先战略性放弃辽东或者与后金议和,将每年投入辽东的数百万白银、十几万军队转入关内平叛、招抚流民,待内部稳定之后再行东顾之事。
但崇祯偏偏就选择了“既要…又要…”,所以我们看到的历史是,每当关内平叛到形势大好之时,女真就破边墙南下劫掠。为勤王救驾,明军不得不撤围北上,流民军得以重整旗鼓 ……
第五问:军屯、盐法本为朝廷的生财之道,现在却效果不佳,该如何解决?
第六问:漕粮、茶马也同样衰退,该如何解决?
这两问实际是一个问题,皇族、勋贵、官绅越来越多地侵蚀朝廷利益。这不仅是崇祯的大难题,也是各王朝末期的通病。其解决起来不困难,严格执行朝廷律法将蛀虫剔除即可,难的是为什么要解决以及解决谁?
皇帝组建朝廷并统御王朝的目的是什么?答案很残酷,不是为臣民服务,而是为了更利于自己和家族盘剥天下。所以皇族、贵戚们仗着皇权的照拂,侵吞平民、朝廷的利益是必然的,即便是以肃贪而闻名的洪武朝也是如此。
官绅作为皇帝治理天下的工具,他们大多也不会满足于明廷那微薄的俸禄和“治国平天下”的理想。随着明朝对他们的依赖加深(尤其是地方缙绅),自然也会凭借权力伸出黑手。
所以崇祯如果想让朝廷财政扩充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加大对平民的征收,二是从皇族、勋贵、官绅们身上夺回一些“肉”。
崇祯不仅对平民继续加派辽饷,后又陆续推出了剿饷和练饷,在他的带动下各布政司、州府也弄出花样百出的杂项。朝廷是增收了(崇祯朝的岁入是明季最高的),但也失去了天下的民心。
对于皇族、勋贵、官绅,崇祯也和明朝其他皇帝们一样无法一碗水端平,更偏向于这自家人(皇族和勋贵),这自然会让官绅们心生怨念。在洪武、永乐强盛之世,官绅们只能徒呼奈何,但到了明末这风雨飘摇之时,他们就有新的选择权了 ……
第七问:有没有办法收复河套,以及收复后如何安排、管理当地的蒙古部族?
这一问的前提是,后金势起后除了侵扰明朝,也开始攻略蒙古,其打击的重点是漠南察哈尔蒙古(林丹汗)。在后金强力攻势下,漠南蒙古逐渐趋向瓦解。崇祯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趁着漠南蒙古陷入内乱的机会,出兵收复河套。
这与当年南宋想借蒙古攻略金国,而北上复土和报仇何其相似。更搞的是,崇祯明明清楚后金才是大敌,“难于东虏窥伺”。他仍然想着自己去占据河套,而不是如何支援林丹汗,让他挺住共谋后金。崇祯的军事眼界和水平,大家各抒己见吧。
第八问:流贼势大、海寇也常常登岸骚扰,加上各地水旱频发,有何应对之法?
这是对第四问的重复,也反映了年轻皇帝的焦虑。一些明史专家统计崇祯每日作息后,发现这位皇帝每日仅睡三四个小时,可能是严重焦虑症导致的失眠。而焦虑再加上皇权的独专,可能也是导致崇祯刚愎自用、行事极端的原因之一。
第九问:如何破除文武隔阂以及提升武将地位?
这一问题既是宋明两朝的创举,也是这两朝的尴尬。为了抑制封疆、武将们割据叛乱,宋明两朝不仅拆解了一方统帅的权力(例如剥夺了军队的财权、大都督府一分为五),皇帝们还分割武将指挥权,通过文官朝廷和监军(宦官)来直接控制军队。
这么一套措施下来,宋明两朝再无唐朝藩镇之祸,但军队也因组织能力的锐减而不复汉唐之勇。
只是崇祯问的明白,但做的糊涂。
终崇祯一朝,皇帝始终不放心前线统帅,不仅不愿意放权一线,还喜欢直接插手前线指挥。例如他不仅一样向各部明军派遣监军宦官,甚至将一些部队的指挥权直接授予宦官(也就是皇帝直接指挥)。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卢象升战死于钜鹿,此时他不仅是宣府、大同、山西三镇总督,还获赐天之剑并受命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但他和后金激战的那天,关宁军在监军高起潜的率领下就在一边安静看戏 …… 是宦官已敢蔑视皇帝的赋权,还是皇帝对他另有授命?
正二品文官尚且如此,前线武将还想提升地位?再硬扯下去,怕是毛文龙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有些话崇祯也就是说说而已。
最后,崇祯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自己有什么过错,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 难怪有人会杜撰其遗言,“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矣”。
附录: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所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 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 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可?
东虏本我属夷,地窄人寡,一旦称兵犯顺而三韩(代指朝鲜)不守,其故何欤?
目今三协关宁,以及登津等处,各宿重兵以防虏也。 奴不灭,兵不可撤,饷不可减。今欲灭敌恢疆,何策而效?
且流寇久蔓,钱粮阙额,言者不体国计,每欲蠲减。民为邦本,朝廷岂不知之,岂不恤之? 但欲恤民,又欲赡军,何道可能两济?
即屯田盐法,诚生财之原,屡经条议申饬,不见实效,其故何欤?
至于漕粮为三军续命,马匹为战阵急需,折截挂欠,遂失原额,何道可复?
今虽东虏猖獗,河套有可复之机,边外尽可作之事。 但难于东虏窥伺,胡野匮乏。近降夷继至,作何安插?插套连合,作何问破?
流贼渐逸郧广,海寇时扰浙闽,剿灭不速,民难未已,兼之水旱频仍,省直多故,作何挽回消弭?
又唐、宋曾以武臣为中书令、枢密使、文武似不甚分。我太祖高皇帝曾以直厅为布政,典史为佥都,今奈何牢不可破?
尔多士留心世务久矣,其逐款对答毋讳。朕将亲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