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开始某博主直播江西省博物馆的黄庭坚大展,对展品的真实性提出质疑,怀疑本次展览用印刷复制品替换了真迹。理由言之凿凿,不少群众吃瓜吃得不亦乐乎。其实质疑原本荒谬,不值一驳。但忽然想起来最近观某展,全展厅都是逼真复制品却不加说明,勾起了我猎奇的回忆。借此与各位说道说道...
米芾三札被怀疑是复制品的理由主要有二:
1.墨色太死,墨色层次较少。与网上图片和印刷品对比太黑。
2.字在印泥上面。
先谈一谈第一点:
很多人对古代唐宋元法书存在一种不合理的想象,误以为其墨色都是墨分五色,精妙绝伦。
实际上,宋人对墨色的实践既有丰富墨色的一种,也有漆黑无墨色的一种。苏轼有诗云,赞美墨色:“湛湛然如小儿睛”,汉代赞美好墨:“一点如漆”,这是一种延续千年的鉴赏传统。孙过庭在书谱里谈墨色,“带燥方润,将浓遂枯”当然又是另一话题。

东京国立博物馆展览中的黄庭坚墨迹,墨色浓黑无淡。
在古代,把字写黑并不容易办到,这是涉及到造墨与造纸的难题。正因为写得黑很难,“一点如漆”才格外为人们珍视。
而现代人由于超浓轻胶墨汁的普及,早已厌倦了浓黑,漆黑,反而比古人更加追求淡墨与层次。对“死黑”充满鄙夷。
那么米芾这三件尺牍果然都是漆黑无墨色的吗?
当然不是。现场真迹的实拍图,部分字非常明显具有细微的墨色,这当然是手磨墨书写于皮纸上的正常现象。部分字迹用墨更浓,没有墨色。
自然书写的体验,在浓墨时字容易黑,随着加水研磨,字迹会变淡。随着笔毛上端的清水下流到笔尖(假如事先有润湿笔毛的操作),也会冲淡墨迹。

本次展览中网友拍摄的微距图,浓淡层次清晰可辨。
至于拿着网图和印刷品与真迹照片对比打假这属于无理取闹,超出正常辩论范围。建议馆方不要搭理为好。
第二点:真迹字在印上面。


图来源:xhs—谈笑间吐霓虹
由于宋代制作印泥的技法与明朝以后有显著不同,主要以水性印泥为主。因此印泥在有字迹处并不显著,在展览灯光不足的情况下,远看容易被黑色掩盖。
但微距图中可以清晰看到:印泥是后盖在墨迹之上,只是由于印泥中缺乏后世使用的蓖麻油等材料,印泥在墨迹上不够显著与黑色墨出现了叠加混肴的视觉现象,远看显得在字之下。
而嘉庆宣统印章处则无此现象。

针对这种细节的质疑,辩解者的行动属于打地鼠。不管如何及时解释,怀疑论者总能找出来“不符合常理的蹊跷之处”。
所谓不符合常理,并非是真的不符合常理。只是怀疑者自己缺乏相关的知识,把真迹中合理存在的现象误以为是不合理。在古玩的真伪判断时更经常发生这种啼笑皆非的事。建议怀疑论者还是先加强自身知识水平吧。
第三,按照现行中国的文物法规,明确规定了博物馆展出复制品必须标注。因此凡故宫,江西省博等单位,不会也不敢违反法律。
不过,我不打算站在所谓“正义”的一方对此次怀疑论者们,痛殴以快。事实上,我反而以为民间这种质疑可能是一件大好事。
这几年的文博热,博物馆热,也该降降温了。 博物馆出于不知道什么原因的目的(知道也许也不方便说?),越来越喜欢用印刷复制品代替真迹展览。甚至今年北京故宫的百年大展以保护文物为由,后半段全部替换为低档次的印刷复制品,虽然都有标注。


故宫百年守护后半段,替换为廉价化纤机裱复制品
复制品代展一般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采取的临时办法。
但现在,复制品似乎成为了常态?请问我们去博物馆看这种廉价复制品,目的是为了学习还是服毒?何况是这种低端廉价货,这对审美的培养有百害而无一利!
全展厅是复制品却不标注?
最后给各位展示一下某中央级博物馆明清基本陈列的展厅全部是复制品,却不标注的奇观。名字我实在不敢提,背景太硬,档次太高。
所有的展品说明牌都没有标注是复制品,加上展件非常精美。踏入展厅的前十分钟我都是当作真迹欣赏并拍照。
但我兴冲冲地,观摩这件道光皇上亲笔写下的立储诏书实物,却发现一些端倪。
先发几张我拍摄的照片,各位读者判断是复制品还是真品?



微喷的虚边

溅到纸上的蓝色喷墨点


特意做旧的鹿皮木匣,里面放着撕坏的信封和贴条,到底是真是假?


皇太极入关前的册封诏书,这件极大引起我的兴趣。原来入关前清的礼仪制度就已经非常完备...但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这是一件印刷在真丝材料上的复制品,由于同样具备丝织品纹理,隔着玻璃柜一时未发现是复制品。
但这件诏书没有织造的诏书具备的凹凸纹理。

看起来逼真极了....即使在微距镜头下也依然清晰
大惊之后仔细观察该展厅其他奏折,古籍,手卷等等,发现几乎所有展品都是精心制作的复制品。
彷佛在一家饭店享受美食时,发现所有的食客都是蜡像!
那种恐怖感使我无法再停留,拔腿就跑...
看来此馆经费充足且未遭雁过拔毛之弊,真刀真枪干出了成绩,值得赞赏!
但是拜托是否可以标注是复制品?以免给观展的群众带来误导困扰?
所以请体制内的专家不要轻易责怪群众怀疑,如果博物馆都能严格执行展览规定,怎么会有各路神人煽动群众?又怎么会煽动得起来呢?
正因为前几天正巧遇到这么离奇的观展体验,所以看到现在一大群非专业人士揪着江西省博不放,我倒是多了几分理解。
作为一个复制品的资深爱好者,同时也是制作者,在一个全是复制品的展厅里都站了十几分钟,结合相机微距才明白看的全是复制品。
你怎么可能要求非印刷专业人士能隔着20cm的玻璃柜子,轻松鉴别复制与真迹?
草台班子能上台唱大戏,也不是草台班子的错,可能因为那戏台上站着的本就是草台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