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3日中午,南京,富贵山下的一栋独栋别墅外,气氛微妙。有媒体用了两个字描述这个时刻——“剧终”。

南京博物院原院长、享受特殊津贴的“专家”徐湖平,被带走了。国家文物局与江苏省的调查组雷厉风行,先后进驻。所有人都明白:这壶泡了太久、已经变味的“茶”,徐老爷子这回怕是必须喝下去了。

然而,这并非结束,而是真正清查的开始。同一天,另一位关键人物——坚持举报徐湖平十余年的南博退休员工郭礼典,也被工作组正式约谈,地点在江苏省委招待所西康宾馆。

两张照片,几乎在同一时间流传出来,构成了这个冬天最触目惊心的对比:

一张里,81岁的徐湖平,皮肤白里透红,气色是养尊处优的“油光水滑”。他坐在家中,身后是整墙的博古架,陈列着唐三彩、宋钧窑、玉如意,身下坐着疑似名贵的黄花梨太师椅,满屋是厚重的红木家具。多年来,他头顶光环无数:福布斯中国杰出文化人物、省收藏家协会创始会长、美国博物馆荣誉馆长……日子过得富足、体面,走到哪里都是掌声。

另一张里,69岁的郭礼典,胡子拉碴,衣着朴素。他局促地坐在自家客厅,身后是陈旧的布艺沙发,房间空旷简朴,几乎听得到回声。一个退休的博物馆老职工,靠着微薄的退休金,买菜尚且需要精打细算。

这就是南京博物院故事里的平行世界。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土里。而连接这两个世界的,是那些本该被共同守护、却命运多舛的国之瑰宝。

调查组绕过徐湖平及其关系网,直接、郑重地约谈举报人郭礼典,是一步高明的攻心计。他们深知,徐湖平及其背后的利益网络(如艺兰斋陆家等)早已深耕多年,账目可能做得滴水不漏,硬查账面,大概率会碰壁。真正的突破口,正是这位在典藏部工作了一辈子、见证了无数文物进出的“老看门人”郭礼典。他知道哪些国宝被鉴定为“赝品”,哪些被“送人”,哪些被“借走”再未归还。

郭礼典的举报,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长达十七年的孤勇。他在举报材料的第一句就写道:“十年,石沉大海!”早在2008年,南博就有42名职工联名举报徐湖平,揭露其票据混乱、私自盖章等问题。42个人的集体发声,绝非小事,却硬生生被压了下去。郭礼典从壮年熬到白发,2012年再举报,2025年再次拿出新证据。这份执着,为的到底是什么?

看看他举报的核心内容,字字惊心:
第一条,直指国本。徐湖平被指在上世纪80年代,多次私自打开存放在南京朝天宫、来自抗战时期南迁的故宫文物箱(共2211箱,十余万件)。在这些国之重器中,他“物色心仪之作”,有的调拨给其他博物馆做人情,有的带出国展览,有的,则疑似被倒卖。

第二条,经济黑洞。设立私密“小金库”,金额高达2000万。

第三条,权色。与院内日本籍翻译等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在办公室即肆无忌惮。

第四条,最令人胆寒的“灭口”。90年代,一名保管员监守自盗案发,庭审时本想揭发更多文物被盗线索,被到场旁听的徐湖平当庭厉声制止,最终该保管员被判死刑。线索,就此永远沉默。

第五条,保护伞。当时有职工举报,举报信竟被直接交到徐湖平手中。徐院长拿着这封信,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公开宣读、点名,笑容里满是权力的威慑:“谁举报的,我心里有数。”这不是愚蠢,这是赤裸裸的、明晃晃的宣告:我上面有人。

第六条,以权谋私。挪用公款为自己圈子里的人修建住宅。

这些举报,郭礼典称部分有录音为证。而他尚未详谈的,正是近日引爆舆论的明代仇英《江南春》图卷——这件国宝,当年正是在徐湖平签字批准下,以6800元的“废品价”从国家账面上消失,最终出现在拍卖行,标价8800万。

徐湖平曾辩解“我不是书画鉴定家”,却坐拥满屋“古董”;他曾对举报人破口大骂,却无法解释为何42人集体“发神经”。当他在自家别墅,坦然坐在“古董”中间拍照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安逸与优越,恰恰成了最讽刺的“自爆”。

这早已不是简单的贪腐问题。这是对历史记忆的窃取,是对民族文脉的戕害。文物,是沉默的史书,是祖先留给全体国民的集体遗嘱。而守护这些遗嘱的人,却可能成了最大的窃贼和破坏者。

徐湖平与郭礼典的对比,是正义与贪婪的对比,是守护与窃取的对比,更照出了一个系统内部监督失效后的可怕图景。

国家文物局的直接介入,让我们看到了刮骨疗毒的决心。这场“攻心战”才刚刚开始。我们关注的,不仅是一个徐湖平的结局,更是要追问:那42封联名举报信当年被谁压下?那张庞大的保护伞究竟有多大?还有多少“江南春”在暗处哭泣?如何构建一个让“郭礼典”们敢于开口、开口有用的制度,让国之重器真正被敬畏、被守护?

文物的归文物,国家的归国家。这条底线,必须用最坚硬的制度,焊死在所有“看门人”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