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榆社人,生于太原,长于太原。从木工学徒做起,却集“诗、书、画、印”于一炉,并有上百万字著作出版;他从南宫夜大学起,却有等身的书法作品;他写风格豪放、笔力雄健、气势磅礴的“榜书”,又写细腻精巧、结构严谨的蝇头小楷;他写精致端庄的小楷,也写轻松灵动、意洒脱的草书;他举办个人书法展,作品被美国、英国、欧洲以及东南亚等地的收藏机构和个人收藏,却低调内敛,自我介绍为“榆社笨蛋”,说自己写书法只是为了“锻炼身体,帮助消化”。他的书法作品就是 “做一碗和子饭”,特点就是“耐看”。
他,是“转益多师”“埋头笔耕”“精益求精”“守正创新”的书法家乔建堂先生。
龙宫直取骊珠处
1960年,乔建堂出生于太原市开化寺东面一条叫“东夹道营”的小巷子里。父亲从榆社来到太原,在柳巷派出所任所长,母亲在利民百货商店上班。从校尉营小学毕业后,他到三中即现在的成成中学读初中。1976年,乔建堂初中毕业时,正是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时代,他没有继续读高中,而是作为家里的老大,按政策选择留城,开始打零工。幸运的是,1978年海军电子工程学院实习工厂第一次面向社会招工,他成了学徒,在当地人称作“小树林儿”的地方上开了班。
那年,实习工厂招收的工人有车工、钳工、焊工、印刷工、无线工、模型工等,乔建堂当了模型工。所谓模型工,直白地说就是木工。起先就是练基本功,刨呀锯呀的。那时候,车间里早有了电刨、电锯,但老师傅要求严,必须从手工制作开始,所以模型工几乎是当时最累的工种。
经过三年苦练,乔建堂出了师,成为一名正式的模型工。
乔建堂上班的第四年,也就是出师的第二年,海军电子工程学院举办了全校师生书画展。实习工厂的乔建堂抓住这个机会,写了一幅作品投稿。
海军电子工程学院是部队院校,学校师生属于部队上的人。与此相对,类似于乔建堂这样的工人,便被称为“地方上的人”。这些部队上的人,大多来自南方。“部队”与“地方”、“南方”与“北方”的区分,多多少少带有不平等的意味。而乔建堂的这幅作品,让那些“部队”上的“南方”人,不得不正眼瞧瞧这位“地方”上来的小伙子,并由衷地发出赞叹“小乔还真有两下子呢”,老师傅们也认为“小乔这是给实习工厂放了卫星啦”。
乔建堂的作品获了一等奖。虽然奖品只是英雄铅笔和三色圆珠笔,却让他在海军电子工程学院出了名,更是由此改变了他的工作轨迹。
他先是从模型车间调到了电化教研室(也叫传媒中心)。那时海军电子工程学院的声呐技术在全国领先,经常需要拍一些教学片。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教学内容仍须手写。这也是乔建堂从模型车间被调到电教室的主要原因。每次拍教学片之前,他都会根据拍摄需求,将三合板或五合板刷成不同的颜色,晾干,然后用毛笔把教学内容写在上面。后来,他又从传媒中心调到了教学保障科,离开“小树林”,正式到了海军电子工程学院的大院里。
自此与海军电子工程学院大院结下了不解之缘。1999年,海军电子工程学院迁往南京,大院里成立了山西大学师范学院(太原师范学院的前身)。他从海军电子工程学院到了山西大学师范学院,先后在房产科、团委、音乐系、艺术系、书法系等部门工作,直到2020年退休。即使退休,他仍住在这个院里。
这段与海军电子工程学院大院的情缘,让他儿时的书画梦得以重圆。
转益多师是吾师
乔建堂先生从不讳言,自己正式学习书法是从1979年南宫书法班开始的。白天上班,晚上学习。
他回忆说:那时刚刚经历了浩劫,人人憋着一股劲,上课的徐文达、赵承楷、水既生、闫俊、王朝瑞、陈嘉树、石华峰等先生,现在都是鼎鼎大名。他们每天骑着二八自行车往返,上一次课挣不了十块钱,但都恨不得把自己所知全部传授给学生。《大盂鼎》《石鼓文》《石门铭》《石门颂》《圣教序》等等,老师讲得投入,学生听得入迷。
南宫的大礼堂,长条桌,一个老师占一角,周边围着二十来个学生。老师边讲理论边示范,学生们都有些社会阅历,深知学习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因而也特别珍惜学习机会。颜欧柳赵诸帖,他们边临帖边听老师指点。真可谓是面对面、手把手。
刚刚二十出头的乔建堂,在这样开放式的教学环境中如鱼得水。颜真卿的稳健厚重、欧阳询的方圆兼备、王羲之的洒脱而安逸平和,博观约取,熔于一炉。
1985年,乔建堂于南宫书法班中级班结业。他回忆说,自己到了成家的年龄,便没有再上高级班了。
学校式的书法教育结束了,但乔建堂学习书法的脚步并没有停止。自小就喜读书的他,拿上户口本到省图,一看书就是一上午。各位老师的倾心相授,更让他学习得欲罢不能。上班后,一有点儿闲钱,就买书。这从他书架上标价2毛3、3毛5的字帖就可以看出。乔建堂说,直到现在,“贴不离手”,一有空就拿出来看看。他说:“每天练,手不生,情绪来了,氛围来啦,才能表达出来。心性也好,神采也罢,没有平时的练习,即使到了也表达不出来”。
他向授课老师学习,向黄庭坚、傅山、王铎等古人学习,向林散之、于右任等近代先哲学习,向林鹏等当代时贤学习。
《栎之习书偶得》(以下简称《偶得录》)中提到“问路书山切莫疑,颜欧柳赵为先驱,江山万古滋风雅,转益多师是吾师”。这是乔建堂的心得,更是他书法实践的写照。
丹田尽蓄千秋气
问路书山,转益多师。但常言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乔建堂回忆说:在海军电子工程学院教学保障科,自由支配时间较多,白天没事,自己就研习老师所讲内容。保障科还有个好处,虽没有宣纸,但不缺白板纸、白报纸、新闻纸,随便用,随便写。一有空,他就练,揣摩理论如何运用于实践。
从那时起,他便形成了每天必做“日课”的习惯,四十余年如一日,雷打不动。即使是2013年以后,太原师范学院搬迁至榆次大学城,他仍是在家做完“日课”才乘班车去上班。
正是这雷打不动的“日课”,让他完成了等身的书法作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小楷绣像金瓶梅》(100多万字)、《小楷妙法莲华经》(8万多字)、《大方广佛华严经》81卷(约67万多字),其他的还有佛教经典《大佛顶首楞严经》《般若波罗蜜金刚经》《心经》等,儒道经典《论语》《老子》《庄子》《朱子治家格言》等,蒙童读物《三字经》《弟子规》等。
在管涔山做的一次“日课”,至今他都回味无穷。那是秋后的一天,学校派车到管涔山去拉土豆准备过冬,需要几个年轻人帮忙装车。乔建堂和同事跟着大车到了管涔山后,大家先休整,来日干活。
第二天他穿衣起床,准备“日课”。屋外一块大石头,桌子大小,平平整整,天地铺就一张宣纸。于是他拿起笔,蘸上水,在上面写了起来。
难怪《偶得录》中这样写到:“万古江山一画和,清风爽气出银河,凭空一点灵犀雨,逗起苍龙逐浪歌”。
写出世间真阅力
四十余年,乔建堂临池不辍,但那不是简单地临摹、刻写,而是他深厚学养的养成过程。
就拿《小楷绣像金瓶梅》(全本,并绘二百幅插图)来说吧。《金瓶梅》问世以来,各以一词,褒贬不一,颇多争议,世人避之、鄙之。但刚刚三十出头的他,在偶遇北京大学图书馆出版的张竹坡点校的《绣像批评金瓶梅》时,便不避嫌隙,萌动“该做点什么事情”的念头。前后三年零四个月、每天早中晚写1个小时,他为什么能够坚持下来?为什么还会写出“书《金瓶梅》序”“后记”和《题〈金瓶梅〉》和《再题〈金瓶梅〉》?
这当然不是他爱标新立异,因为“世有抄三国、西游、水浒、红楼,鲜闻抄金瓶梅者”。也不仅仅因为他能够坐得住,更不因为结集成书评职称拿绩效!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能“为人物的悲欢遭际、市井情态和精妙的语言所吸引”,“每抄至入骨处不免为之击节、为之拍案、为之顿足”;是因为他能读出该书“肯定了人是社会的主体,强调了人的自然本性”;是因为他读懂了该书“是一曲世纪末的悲歌,是一曲生命的悲歌。它是一面镜子,一部教科书,使人们对看到过去,审视现在,正视未来”,正如姚奠中先生所评价的“该册……对于正确认识《金瓶梅》一书的社会意义和在中国文学史的文学价值很有益处。”
换言之,乔建堂的“日课”成果,是形式和意义的结合。从形式的角度看,是书法作品;从意义的角度看,是文学作品。他记录的儒佛道经典、诗词歌赋、名言警句等,都是多元、包容的中国文化的反映。
俗话说“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一遍遍地抄写,一次次地揣摩,作品之精华,自然内化于心,滋养心性。
这正应合了《偶得录》中所言:“眉间胸际冷风霜,墨海书山自有章,写出世间真阅历,强于涂抹巧梳妆。”
直作思迁见异人
乔建堂的《小楷绣像金瓶梅》写就,书界名流欧阳中石、徐文达、姚奠中、闫俊、赵承楷、袁旭临等先生均给予中肯的评价,其中姚奠中先生肯定了它的艺术价值:“书法艺术性强,字体工整,可印行出版,非常有收藏价值。”
他的恩师林鹏先生更是开门见山,“乔建堂是我的学生。他的小楷很精致,曾手抄古典小说《金瓶梅》,非常精彩。他的草书也颇见功力,是目前有潜力有实力有发展的青年书法家。”言辞中充溢着“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幸福感,更彰显了自豪感。
在该书出版三十余年的今天,再谈起这个“日课”成果时,乔建堂却说“匠气啦!”
但正是这份“匠气”,让他拥有了书写“自我”的底气,成就了《乔建堂书法集》的出版和2014年的乔建堂个人书法展,印证了三十年前林鹏先生所作出的“有潜力、有实力、有发展的青年书法家”的预判。
楷书是汉字书法中的一种字体,也称正书、真书。它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仅以《乔建堂书法集》为例,共有作品41幅。从字体角度看,他立足于楷书,一头儿带篆、隶,一头儿带行、草。从数量上看,楷书作品15幅,篆、隶、行各1幅,而草书作品17幅,其中还包括在典型书体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章草2幅、行草4幅和行楷6幅。不夸张地说,这就是一个书体大全。
俗话说,“字大一寸,力重千均。”从字体的大小来看,《乔建堂书法集》仍以小楷为核心,往小里走到蝇头小楷,往大里走,途以中楷到大楷,即字径由0.5cm到2cm、再到3~4cm和5~6cm,直至“榜书”,即单个字超过45cm。
所谓“榜书”, 并不是一种特定的字体,主要是从字的尺寸大小而言的。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指出:写榜书有五难。执笔不同,故“榜书”又称“擘窠大字”;运管不习,即执笔方法打破传统的习惯;三曰立身聚变,即写字的身体姿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四曰临仿难周,即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五曰笔毫难精,越大的字,它的神、气、骨、肉、血越难精细地表现出来。
用笔精道、端庄精致的楷书,轻松灵动、飘逸洒脱的草书,细腻精巧、结构严谨的蝇头小楷,风格豪放、笔力雄健的榜书,在乔建堂的笔下,矛盾统一,收放自如,可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中国有“书画同源”之说,但那主要是从文字产生的角度而论的。乔建堂先生则通过力的把握,让毛笔产生的线条呈现出丰富的变化性,反其道而行之,“以画入书”。如他的草书作品“真水无香”之“香”、“佳想安善”之“想”和“安”以及“登鹳雀楼”之“欲”“更”等。
除“以画入书”外,乔建堂的作品中还有“以画入书”及“诗书互注”之特点,如他的代表作“禅”, 整个大字庄重典雅,笔力雄健、气势磅礴,有庙堂之气。细部看,左边偏旁部首,恰似“高高抬起的脑袋和噘起的小嘴、高耸的鼻子”,“圆润的锁骨”“向后举起的两臂”“下飘的衣袂”等形成一个比丘尼之剪影,实现了“以画入书”。
再看书品的整体布局,“禅”字底部,大唐。无尽藏比丘尼的诗“春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去,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草书写就。
两厢配合,“禅”诠释了诗之意境,而“诗”丰富了对“禅”之理解。“诗书互注”,表达了书法家对“禅”之意涵的理解,也显示了书法家不跪拜求创新的个性和品格。
余论
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百分之一的灵感。乔建堂从小就喜欢书画。上中小学时,学校的墙报基本出自他手。《小楷绣像金瓶梅》的100回文字抄就后,他又花了近5个月的时间,摹绘书中200幅插图绣像,使其与自己的书法作品达成风格上的统一。
乔建堂先生出版《历代歌咏书法诗选注》(北岳文艺出版社,约35万余字)、《历代咏论文房四宝诗选注》(北岳文艺出版社,约15万字),还出版诗集《栎之习书偶得录》。著名诗人马斗全先生评价道:“诗书兼擅古来多,莫问而今究若何。但喜小乔能努力,好凭一笔振颓波”。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原山西诗词学会副会长陈婴先生评价:“诗书三昧见精神,笔下清风扫俗尘。一片天真忘得失,功臻不必问他人。”
乔建堂另有诗词集《小野草集》和散文集《随笔》《随想录》等作品待出版。
一言以蔽之,书法艺术,表面上看是笔势墨趣,是娴熟的技法,但其底层则是书家的内在修炼。乔建堂正是深植根脉、厚取学养、临池不辍、精益求精,方可集“诗、书、画、印”于一体,守正创新、壮大自我,实践“春华何计去年痴,风雨江山入酒卮。莫顾浮云迷世目,豪情信手自家诗”之志向。
知子莫如父,知徒莫如师。在《乔建堂书法作品集》出版之际,林鹏先生曾题诗云:“轻轻一支笔,重重写真经。南山有赤豹,风雨不出行。”
乔建堂先生的低调内敛,毋庸我再多言。
作者:延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