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文扬的画笔第一次蘸取史河水时,这位以都市光影闻名的画家陷入了沉思。浑浊的河水中沉淀着大别山的赭石与淮北平原的黄土,在调色盘上呈现出一种无法在市面颜料中寻得的暖灰——他意识到,这次固始之行注定不是寻常写生,而是一场与一方水土的色彩对话。

晨雾中的陈元光祖祠让吕文扬改变了惯有的绘画节奏。他没有急于打开画箱,而是绕着这座唐代建筑走了三圈,手指轻轻抚过斑驳的砖墙。最后他选择用四尺生宣与焦墨,以书法线条勾勒建筑轮廓,却在祠堂正门处留出大块空白——那里恰好有一束光穿过古柏,照亮“开漳圣王”匾额。“真正的历史感不在建筑的完整,”他边运笔边说,“而在时间侵蚀后依然清晰的精神轮廓。”画中,千年祠堂与清晨扫地的老人形成奇妙对话,仿佛时光从未断裂。
西九华山的竹海让吕文扬放弃了所有绿色颜料。他站在观景台整整一个下午,观察光影如何在竹叶间流动变幻。日落时分,他摊开六张扇面,用同一支羊毫笔连续创作——从清晨的汁绿到正午的翠青,从傍晚的墨绿到夜幕的黛蓝。“固始的竹海会呼吸,”他对景区工作人员说,“每片叶子都在记录风速与光照。”最令人惊叹的是第六幅:月光下的竹影只用淡墨与留白表现,却让观者仿佛听见风声。这位来自城市的画家,在竹海中找到了中国画“计白当黑”的现代诠释。
在固始农村,吕文扬被一片即将成熟的稻田吸引。金黄的稻浪中点缀着收割者鲜艳的头巾,远处白墙灰瓦的村落像散落的棋盘。他尝试用油画表现这组色彩关系时遇到了挑战:西方的浓烈色彩会破坏东方田园的诗意。最终他创新地采用多层薄涂法——先用水墨铺底确立意境,再以油彩局部点染增强质感。画面中,固始秋日的丰饶与静谧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衡。
最后一日,吕文扬来到史灌河交汇处。他支起画架却迟迟不动笔,只是凝视两河相拥形成的漩涡。浑浊的史河与清澈的灌河在此交融,画出无数自然生成的太极图形。突然,他换下所有画笔,直接用手指蘸取颜料在纸上涂抹——史河的土黄与灌河的碧绿在指尖缠绕,就像这片土地的历史与当下,中原的厚重与江南的灵秀,从未停止相互渗透与新生。

离开固始时,吕文扬的行囊里多了十八幅作品和三个自制颜料盒:祖祠墙皮的斑驳灰、西九华山的晨曦紫、稻田与天际线交界处的过渡金。列车启动时他忽然明白:固始教会他的不是新技法,而是一种观看的谦卑。在这片豫风楚韵交织的土地上,最动人的色彩永远生长在生活深处,画家要做的不是描绘风景,而是成为土地与颜料之间的译者,让那些沉默的色块说出自己的身世与故事。而他的画笔,不过是史河万千支流中,偶然经过的一脉细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