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黄河一路向西,吕文扬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微汗。不是紧张,是一种画家接近陌生色彩时的本能兴奋。后备箱的画具箱里,油画颜料按色系排列整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扑向画布,去围剿、去驯服那些蛰伏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光影。他此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或者说,整个三门峡就是他的目的地。作为一个惯于在城市钢铁丛林里捕捉微妙灰调的画家,他渴望一种原始的、粗粝的、带着地壳温度的色彩刺激。而黄河,这条流淌着泥沙与传说的巨川,在他心中早已不是地理概念,而是一管永不枯竭的、金褐色的原始颜料。

第一抹击中他的色彩,出现在陕州地坑院的入口。那不是通常意义上从天空倾泻而下的光,而是从大地深处“生长”出来的阴翳之影。他沿着阶梯向下,仿佛不是走入一个院落,而是沉入一口被岁月精心腌制过的深井。十米深的四方天地,窑洞的拱形门廊在正午时分划出锐利的光影分界线。向阳的墙壁是温暖的土黄,背阴处则沉淀着幽暗的赭石与熟褐。一位老人坐在自家窑洞前的阳光切片里,深蓝色的布衫被照得泛白,脚边竹筛里晒着的红辣椒,却像一小簇突然炸响的鞭炮,噼啪作响地迸发出惊人的朱红。吕文扬没有立刻打开画箱,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让这“下沉”的布局与纯粹的原色冲刷自己的视觉习惯。这里的生活色彩不是被安排的,它们就是从黄土里长出来,被太阳晒出来,被日子磨出来的。他指腹微微摩挲,仿佛能捻起空气里干燥的、带着土腥味的色彩颗粒。
这种对“在地之色”的震撼,在见到天鹅湖湿地那群遥远的精灵时,达到了顶峰,并转化为一种近乎失语的静默。那是在一片浩渺的、灰白调子的水雾背景上,突然浮现的、移动的雪白。数以百计的白天鹅,如同上帝不经意洒落的一把珍珠,又像是冬天遗忘在春日湖面的一片最轻软的云。它们的白,不是画布上那种呆板的钛白,是一种有生命、有温度的玉白。湖水是沉静的群青,远山是朦胧的黛色,而天鹅的颈项弯曲的弧度,在逆光中勾勒出一道纤细柔软的银边。最让他心颤的,是那白色倒映在灰蓝水面上破碎的、颤动的影,那是任何高级灰色系都无法调和出的、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蓝灰。风声,水波声,偶尔一声天鹅的长唳,这一切声音似乎都变成了白色的注脚。他想起古人说的“墨分五色”,而此刻,他看到的却是“白有千韵”。这白,是这片黄河湿地献给眼睛最静谧、也最丰厚的礼物。他久久凝视,调色盘上的种种白色突然显得那么单薄而傲慢。
最后一日,他站在黄河大坝之上。风很大,吹得他外套猎猎作响,也吹乱了脚下这条巨龙的鳞甲。河水裹挟着亿万吨泥沙,奔腾而下,那是一种无法被任何颜料管装载的颜色——一种浑厚的、有力的、包容万物的金黄褐色。它不像地坑院的土黄那样亲切可触,也不像天鹅的羽白那样遗世独立,它是一种洪荒的、时间本身的颜色。它沉默地流淌,却仿佛在咆哮,冲刷着河岸,也冲刷着吕文扬固有的色彩观念。他忽然明白,自己这一路追寻的,并非孤立的色块。地坑院的温暖土黄,是天人合一的居住智慧;天鹅湖的静谧玉白,是生态和谐的优雅诗意;而眼前这滚滚的金黄褐,是民族摇篮永不衰竭的雄浑力量。它们共同构成了三门峡的底色,也构成了一份深沉的文化调色盘。

返程的车厢里,油画颜料依旧整齐,但吕文扬知道,它们已经不同了。他的眼睛,仿佛被三门峡的河水与土地重新校准过。他带回的将不止是几张写生稿,而是一整个需要他用余生去消化、去调和的,关于土地、生命与历史的色彩史诗。画布在等待,等待那一场从三门峡开始的,色彩的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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