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2020年,美国导演伊丽莎·希特曼的《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在柏林电影节一举夺得评审团大奖银熊奖,这部影片以其冷静克制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一个17岁宾夕法尼亚乡村少女奥顿意外怀孕后,与表亲前往纽约堕胎的三天历程。影片没有宏大叙事,却以微观的个人经历折射出美国当代社会女性面临的系统性困境。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的镜头语言近乎苛刻地克制。希特曼拒绝了好莱坞式的戏剧化处理,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道德说教,甚至没有背景音乐的煽情。摄影机始终保持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我们跟随奥顿的脚步,看她在家乡诊所接受咨询,在超市打工时被男顾客骚扰,在巴士站忍受陌生男子的搭讪——这些日常微观暴力被平静地呈现,却累积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希特曼的手持摄影与自然光运用创造出一种近乎纪录片的真实感。镜头常常停留在演员的脸上,尤其是主演西德妮·弗拉尼根的湛蓝眼睛,承载了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犹豫与坚韧。电影中几乎没有特写镜头,大多数是中景和远景,这种距离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尊重——尊重角色不愿完全暴露的内心世界,也尊重观众独立判断的能力。
影片的叙事结构同样极简。没有闪回,没有旁白,没有对奥顿怀孕原因的具体交代。我们只知道她生活在宾夕法尼亚乡村的一个工人家庭,有一个漠不关心的父亲和一个无力提供真正帮助的母亲。电影拒绝为观众提供简单的情感出口,不指明任何一个明确的“反派”,而是将批判的矛头指向整个社会系统——从家乡对性教育的缺乏,到纽约堕胎诊所的资金削减,再到公共交通系统对贫困女性的不友好。
影片中男性角色的塑造尤为值得玩味。他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恶棍,而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普通男性”——奥顿的父亲看似关心却从未真正倾听;超市男同事的“玩笑”带着性暗示;巴士上遇到的男孩表面友善却随时可能越界;甚至纽约堕胎诊所外举着标语的反堕胎者,也只是一闪而过。希特曼展现了结构性性别歧视如何通过日常互动中的微小瞬间得以再生产。
影片最触动人心的部分在于两个少女之间不言说的情谊。表亲斯凯雷是奥顿唯一的盟友,她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支持着奥顿——偷家里的钱作为旅费,陪伴她往返纽约,甚至在街头亲吻陌生男孩只为换取巴士费。这些行为既不浪漫也不崇高,却是贫困条件下女性互助的真实写照。当奥顿在咨询中情绪崩溃时,斯凯雷默默握住她的手,这一简单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上映后获得了评论界的高度评价。《卫报》称其为“一部悄无声息的大师作品”,《纽约客》赞扬它“以惊人的优雅处理了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专业影评人普遍认为,希特曼成功地将政治议题完全融入个人叙事,避免了说教,却让观众在观影后无法不思考背后的社会问题。
普通观众的反应则更为复杂。许多女性观众在奥顿的经历中看到了自己或身边人的影子,那些无法言说的羞辱、恐惧与孤独。也有观众表示影片节奏过于缓慢,情感过于压抑。这种分歧恰恰揭示了电影的价值——它拒绝提供廉价的娱乐,坚持让观众直面现实的不适。
这部电影的意义远超银幕《从不,很少,有时,总是》成为一记沉重的叩问。它提醒我们,奥顿的故事不是个例,而是成千上万女性的日常现实。


影片结尾,奥顿和斯凯雷坐在回程的巴士上,窗外是逐渐亮起的晨曦。奥顿的脸上没有解脱的喜悦,只有经历创伤后的疲惫与茫然。她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先去斯凯雷家——那个真正理解她的人身边。这个开放式结局拒绝简单的解决方案,暗示奥顿的困境不会因一次堕胎而结束,但她至少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的伟大之处在于,它相信观众有足够的智慧与同理心,能够从沉默中听到呐喊,从平静中感受风暴。在这个充斥着噪音的时代,希特曼教会我们倾听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故事,关注那些被主流叙事忽略的生命经验。这部电影不仅是对女性生育自主权的捍卫,更是对一种新的电影语言的探索——一种尊重角色主体性、拒绝简化复杂现实的叙事伦理。
当奥顿在咨询室中,对那些越来越私密、越来越痛苦的问题,从“从不”到“很少”到“有时”再到“总是”,我们见证了一个少女如何在承认自己创伤的过程中重获主体性。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却在整个影院中回响,成为沉默中的惊雷。
本文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