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艺术家志韦
条纹上衣 、黑色长裤 、皮凉拖 均为Loewe



艺术家志韦
条纹上衣 Loewe
紫色毛衣 CELINE
擅长批量生产的中国制造业,曾长期与“缺乏创造力”的刻板印象相连。然而,今天人们愈发意识到,“制造”恰恰是全球贸易链中最核心、最不可或缺的环节,也是国际关系里最具分量的筹码。

志韦在工作室
条纹上衣 、黑色长裤 、皮凉拖 均为Loewe
紫色毛衣 CELINE
矛盾的是,以“复制”为本的制造业本身,却是最难被复制的。它需要漫长的时间积累与无数个体的协同努力。站在志韦那些以工业布料拼贴而成的绘画前,感受到艺术家将个人、工艺与历史缝合在一起的复杂心绪时,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大时代在转身。

正如Texte zur Kunst出版人Isabelle Graw在疫情前所预言的那样,当代艺术的演进似乎又回到了绘画这一媒介。与上一个绘画黄金时代不同,如今不再存在绝对的批评权威,也没有激烈的论争与互相引用的画家社群。社交媒体与全球流动打散了艺术圈内部的紧密关系。绘画,很多时候成为一种市场化的面具,以技巧与艳丽掩饰艺术家怯于直面的内心。

志韦在工作室
条纹上衣 、黑色长裤 、皮凉拖 均为Loewe
相比之下,志韦的织物绘画流露出一种对艺术与自我的诚实,仿佛不属于这个充满狡黠与泡沫的科技时代。这种诚实能够被看见,也许得益于1980年代科隆画家们留下的思想遗产,也许源于中国高速发展的纺织制造业逐渐被视为可读的集体记忆,或许正因为自由思想在现实中生存的空间日益被挤压,人们愈加寄望于当代艺术——尤其是绘画——成为一种普世的精神载体。

A Noiseless Patient Spider
一只沉默而耐心的蜘蛛,
2023
布面丙烯、蕾丝、薄纱、扣子和线
200 x 160 cm
志韦,1997年出生于北京,2016年赴英国牛津大学学习艺术。自2021年起,其作品陆续出现在国内外机构与画廊的群展中。志韦的创作以观念的持续深化与材料处理的连贯性,在同辈艺术家中脱颖而出。在其位于上海的工作室中,图像研究、材料收纳与作品制作的区域被井然划分,形成一种环形的互视关系。似乎在这样的空间里,灵感沿着理性主义的内省路径循环往复,创作的过程本身成为一场自我审视的剧作。
A Small Lie小小谎言,
2023
木板上丙烯、蕾丝、薄纱、扣子和线
200 x 160 x 30cm

志韦的作品《亲笔签名(Autograph)》中,画面中央是一只粉紫色、神态羞涩的兰花螳螂,仿佛在做白日梦又像是在午后小憩。兰花螳螂的生物“拟态”习性使之若隐若现地藏在同颜色的碎花格子布拼贴背景中。艺术家将古典绘画中“少女倚窗憧憬未来”的母题,巧妙转化为“交配后吞噬雄性的雌螳螂”。室内与室外被印花与格子布象征性地概括,而画面中央夸张的麦当娜签名又被装饰锆石化解了个人主义的突兀。画面中的每个决定都充满反转与惊喜——志韦利用观众对视觉符号的性别预设,嘲讽大众文化中“挑衅”与“舒适”的界限。《自画像》 以种种矛盾提问:艺术家应如何在保持自我姿态的同时,不被体制的审视与批评所吞噬?

Autograph 亲笔签名,
2025
提花和格子布面丙烯、蕾丝、薄纱、扣子和线
200×160cm
对当代观念绘画而言,作品的表演性常是对社会属性的回应。Martin Kippenberger与Michael Krebber曾以绘画的行为本身,或画布上几笔隐晦的笔触,来致敬或嘲弄他人展览、挑起画廊趣闻、表达反叛立场。那些看似随意的几笔,既是社交场域的玩笑,也是艺术史与当下语境的穿针引线。表演性绘画的辉煌建立在中心化的文化结构与绝对的话语权之上。在那样的时代,专业观众的认知高度重合,一个玩笑就能引起全场的共鸣。而志韦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去中心化的生态;他的观众除了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模糊不清。即便他能在上海稳定创作,并获得国际展览的机会,这些反馈往往也延迟抵达,或消散在远程传递的无数微弱信号之中。
Maurice and the Haze莫里斯与雾,
2024
提花布面、丙烯、蕾丝、薄纱、扣子和线
Diptych 双联 200×120cm
在这样稀薄的思想氧气中,艺术家的反叛精神也被雾气稀释。志韦常在画布底层描绘高辨识度的可爱形象,却又以层层纱布加以覆盖,形成视觉阻断。在抽象表现与画工竞技的商业潮流中,他小心地保护自己的笔触,迫使观众在画前徘徊。

志韦在工作室
条纹上衣 、黑色长裤 、皮凉拖 均为Loewe
紫色毛衣 CELINE
或许,这种凝视的延迟,正是逃逸现实的一种路径。如果每层纱布能为图像争取多几秒的解读延时,那短暂的“走神”瞬间,也是一种对抗视觉消费的迂回。

除视觉外,志韦对布料的生产方式亦充满兴趣。在他的雕塑中,常能看到儿童服饰常用的格子布,仿佛在唤起家人从事纺织业的童年记忆。面对全球范围的手工艺复兴,他选择继续使用工业化材料,更像是一种清醒的提醒——工业生产并不意味着放弃温度与人情。事实上,过去几十年我们的生活人情,正是建立在人们对批量产品的再介入之上。手工业与现代工业并非对立,而是相生。


A Drawstring Plaid Bag抽绳布袋,
2023
墨汁染色格子布、衬布、木头、金属钩、绳
索、线、磁铁、填充棉和压缩袋
180 x 150 x 135cm
展览现场:Balice Hertling画廊
“我从Youtube上看台湾阿姨的手工制作视频,学到缝纫技巧再琢磨作品应该怎么做。相比现在精英化的艺术教育,我更喜欢这个自己动手的逻辑。”志韦以格子布拼接的晴天娃娃、抽绳布袋等软雕塑,让人联想起Cosima von Bonin的海豚作品——可爱、懒散,带着小资趣味,又仿佛在讥讽展览语境下的“高雅”。他让这种象征“平庸”的材料变得充满人情。这些布雕塑带着诡异的熟悉感,刺穿当下文化创作者对传统手工艺的滥用。
在西方语境中,格子布的视觉传统可追溯至苏格兰氏族的tartan纹样,其图案原本带有明确的血统与阶级符号,是身份与社会结构的织物化呈现。而在中国,随着工业化大规模生产与全球化的流通,这种阶级属性被彻底磨平。格子布不再承载血缘或阶层的意义,而成为一种被普遍接受,甚至被无意识复制的日常纹理。它的符号功能处于持续变动之中——既是全球流行文化的移植产物,又是本土制造体系中被再编码的视觉语言。志韦对格子布的反复使用,正是对此文化漂移的敏感回应;他的创作在某种意义上揭示了当下中国社会对于“西方符号” 的模仿、吸收与再阐释之间的复杂张力。

志韦在工作室
印花衬衫、灰色长裤 均为Prada
成长于1990年代的一代人,亲历了“中国制造”从被动标签到身份认同的观念转变。对工业布料进行艺术性介入,使其获得当代语义,象征着集体潜意识的蜕变。志韦在法国Balice Hertling画廊展出的《抽绳布袋》,以等身的比例与柔软的格子布,化解“思想包袱”的沉重联想,更像是一种轻盈的护壳,包裹着敏感的心绪。在香港巴塞尔展出的两只大型手套,则取材于捷克动画大师Jiří Trnka的《手》——原象征权威与控制的手,强迫创作者进行命题创作,如今却松弛下垂,仿佛邀请观众进入一个丝绒质地的梦境。


左:Crochet Glove (Sapphire Blue)
钩织手套(宝石蓝色),
2024 - 2025
织物、木头、塑料、绳索和金属
尺寸可变
右:Crochet Glove (Dark Pine Green)
钩织手套(深松绿色),
2024 - 2025
织物、木头、塑料、绳索和金属
尺寸可变
图片致谢艺术家和BALICE HERTLING画廊
“在意大利展览皮诺曹这件作品时,画廊主Daniele Balice和我分享了他小时候深受意大利导演Carmelo Bene的影响,他的皮诺曹剧场作品和我的作品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这种全球性跨文化的共鸣让我很激动。”皮诺曹的故事究竟批判了谎言,还是揭露了父权制的压抑?抑或它本身就是一则带有情色阴影的寓言?志韦将这种多重性放置于平面与立体的流动边界中——当纱布被皮诺曹过长的鼻子顶起时,被社会规训的焦虑与羞耻也化为突破二维的力量。在画布的庇护下,诚实与谎言成了可控的变量,甚至成为一种为生存争取空间的策略。

A Tiny Lie 微小谎言,
2022
木板、蕾丝、布面丙烯和薄纱
200 × 160 cm
2023 展览现场:切齐坦博里诺宫
(意大利莱切,2023年)
从绘画到雕塑,志韦的创作始终回应身体性。对他而言,“合身”的尺度,是为身体争取合理的存在空间。借助纺织材料的文化与物理属性,他将观念绘画的议题不断外延,在稀薄的社会关系中仍坚持发声与回应,以诚实抵抗结构的压抑。


上:New Home新家,
2023
不锈钢水杯架、玻璃杯和监狱用品
15 x 12 x 9cm
下:A Crystal Tissue Box 水晶纸巾盒,
2023
亚克力珠子、鱼线、亚克力板材和不锈钢铰链
80 x 330 x 240cm
在他的手工“加工”下,工业格子布重新回到生活,被注入温度与柔软,童年的记忆因此得以再次被拥抱、分享与共情。层叠的纱布与碎花布头,无论故作浅薄还是显得深刻,都是绘画表面性的趣味注脚。志韦以童话叙事为心灵底图,将艺术家身份的内在矛盾转译为表演性的视觉迂回,使其得以安全而真诚地立身于天地之间。


艺术顾问/客座编辑:ZONG HAN
编辑: 黄迪
摄影: HERMEN
造型:JIAYONG ZHONG
撰文:李石影
新媒体编辑:LEXI
设计:KIKI GAO、Zhang Tiantian
妆发:思思
摄影助理:道一
制片:FIFI
时装助理:燕燕、小庆、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