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石门框与旧时巷陌,渐成记忆里的残片。冉正万《洪边门》一书,以贵阳九处老街旧巷为线索,重新串起过去散佚的贵阳记忆:洪边门豆腐巷的豆香与家族历史、白沙巷的石狮子与民国传奇、鲤鱼巷的白沙井与传说故事、醒狮路的油辣椒与生死对话……这些“不在人世却仍然生龙活虎”的故事,在书页间重建着贵阳过去的城市灵魂。
冉正万作为斩获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的黔地作家,以贵阳为背景创作了多部中短篇小说。他笔下的贵阳街巷,不是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而是蕴藏着时代沉浮、城市变迁、家族兴衰的历史载体。冉正万用市井烟火的微光,重现着贵阳老街旧巷的过往与变迁。
老街旧巷,触摸贵阳的历史褶皱
贵阳“古门”之一的“洪边门”,是罗氏家族的生根之地,《洪边门》沿着历史轨迹回溯,读者看到的不仅是罗氏家族的曲折发展,也是“洪边门”从明代到现今的因革变化。“洪边门”作为贵阳老城东北大门,见证着贵阳城市历史的发展,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故事,但今天的贵阳人大多却只知“红边门”,鲜有人知“洪边门”。冉正万的“贵阳书写”用一篇篇故事,还原着一段段的历史,重建起贵阳城门巷陌间的人文记忆。
“白沙巷”是贵阳近代革命活动见证地,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11月3日夜,自治学社在张百麟家开会,决定翌日晨起义;4日早晨,起义军推翻清政府的统治,贵阳宣告光复。《白沙巷》一篇以张百麟的视角切入,生动地还原着起义前维新派的艰难处境。故事中张百麟的种种心理活动,代表着广大革命人士对彼时现状的忐忑不安,亦充斥着对中华复兴的深切呼唤。弹指百年以后,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被逐渐淡忘,承载着历史记忆的碑刻与展板,也已被烤肉店的香气与嘈杂掩盖。
“九架炉巷。高楼环伺,只剩一个名字”,“九架炉巷”的历史与沿革,现今已基本不见,只知其为“南明十街”之一。《九架炉巷》以少年的复仇为线索,从“九架炉巷”走出贵阳,再从云南回到“九架炉巷”,少年迷茫地走遍了贵阳,最后在文通书局安定下来。读者可以从“我”少年的传奇经历中了解贵阳的过去,从“我”中年的安稳度日中了解文通书局的沿革,从“我”老年的感慨中了解“九架炉巷”的历史。那些不愿唤醒的往事,是一个小人物的过去,也是一个地方的过去,从中可以窥见历史。
“鲤鱼巷”是贵阳一条历史悠久的市井巷弄,从“鲤鱼田”“鲤鱼村”,到如今烟火气浓郁的老街,是贵阳城市化进程的缩影。《鲤鱼村》中离索群居的老柳,孤独、固执、内心柔软。老柳对鲤鱼巷的一切都是不舍的,但拆迁改造不可逆转,鲤鱼巷最终被现代化建设所席卷,“威清门”的最后一个屋檐童子,也跟随着老柳一起离开了。
“醒狮路”位于中华南路与富水南路之间,历史名称有茴香坡、独狮子等。《醒狮路》从孔祥礼的素粉店说起,他是保守的沉默的,生活麻木又空洞。黑猫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孔祥礼带着两位弟弟寻找归处的路上,重新接触与感受着身边的人与物,带着弟弟们找归处的路,其实是孔祥礼重新审视自我、审视身边人的过程。老家房子的倒塌,是孔祥礼对故乡和过去的告别,在此之后,他将以最本真的自我,重新感受和融入醒狮路的生活。
“葛关”是贵阳的一条老街,“挖掘机挖过后,地名也被挖掉了”,逐渐演变为了如今的“太阳谷社区”。跟随着主人公范轩,读者仿佛也置身于这个“勺”型集市,目不暇接地感受着亲切的市井气息。作为一名画家,范轩的感受力极为细腻敏锐,不管是“剑拔弩张”的野葛,还是不起眼的紫色牵牛花,在范轩眼中,任何事物都是可爱的,都值得关注。范轩寻找边缘人“老者”的过程,也是寻找自己的过程,担心老者的处境,实际上也是对自己处境的困惑与担忧。最后跃然纸上的小猫,或许是范轩与自己的和解。
“指月街”位于南明区,明代指挥检事许善所在明朝灭亡后,于清顺治五年(1648年)回到家乡,在住宅旁建了一座佛堂,取名指月堂,寓意“指向圆月(圆满)”,其名沿用至今。“事故变成故事,总是能给当事人加分”,《指月街》中“失去”右手的青年设计师,更容易成为社会和界内焦点。当镜子的伪装被打破,主人公刻意维持的神秘形象褪去,没有故事的青年设计师亦是一位普通人。在指月街的徘徊和释然,既是可以坦然使用右手的身体的健全,同时也是精神上的圆满。
“年代咖啡馆”在观山湖公园附近,充满荷兰情调,“年代咖啡”入口像青草滋滋生长,痛快淋漓。反观主人公的生活状态,可有可无,没有任何存在感,“像红尘中的隐士,也像一个可怜巴巴的恶魔”。咖啡馆和地下室形成了奇妙的对比,一个是阳光下浪漫的欲望,一个是潮湿空气里的糟乱人生。“糍粑”的存在映照着主人公的情感困境,他始终是孤独的,和“糍粑”看似温馨的相处,也不过是未找到原主人时的短暂依偎。主人公贪恋着这些可触及的温暖,却始终都是孤独的。故事没有大团圆的结局,为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南门桥”始建于明朝永乐二年,是贵阳历史悠久的九孔石拱桥,历经多次改建,现已成为甲秀楼风景区的组成部分。《南门桥》故事中雪隐与谢康的小剧场演出,因女观众的意外晕厥展开了一段悬念迭生的探寻之旅,牵扯出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南门桥”见证了往事,也陪伴着一代少年长大。当故事的谜底揭开,范与孟的伤痕在时光里被疗愈,老同学间的恩怨亦化作了轻烟。
冉正万的“贵州书写”璀璨夺目,这一封封献给贵阳的情书,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黔地画卷,铺陈着独具风韵的贵阳景致,氤氲着市井巷陌的人间烟火。
平凡星光,市井烟火里的生命重量
冉正万在《洪边门》中的叙事艺术较为统一,如同一场场身份捉迷藏,将故事的主人公隐藏在“他”“她”等代称背后,这种延迟揭示或永久隐匿身份的叙事策略,使故事情节悬念迭生,跌宕起伏。这些被聚焦的主人公,皆为市井中的芸芸众生,透过一个人,我们好像看到了贵阳街头巷陌中的每个人,他们是某个故事中的主角,同样也是大千世界中的微小个体。“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他们仍然生龙活虎”,从一个个故事中窥见的历史,是贵阳独特的城市记忆。
《洪边门》中的每一段故事都带着伤痛与无奈,同样也带着人间温暖与真情。我们为贵阳被淡忘的历史、被拆毁的古街巷感伤,同时也为贵阳经久不散、历久弥新的传统人文力量所感动。街头巷尾,烟火升腾,人声鼎沸,主人公们穿梭其中,怀揣着各自的坚守,叩问着生命的本质。
冉正万以文字为砖石,在《洪边门》中重砌起贵阳城的历史与过去,这些故事如同青石板缝中的苔痕,留存着历史的湿度与温度。消失的巷陌、隐没的市声、飘散的豆香,在书页间获得了另一种永恒——它们不再是地图上褪色的标记,而成为了丈量城市精神深度的标尺。当我们合上书页,那些老街的灵魂依然在字里行间行走,所有正在消逝的,都将在记忆的暗房里显影成未来的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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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贵州作家冉正万的小说集《洪边门》经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后上架,引来读者广泛关注。这是一部以贵阳九处老街旧巷为地理坐标、以中短篇故事串联起来的“城市记忆志”。书中没有高楼霓虹,只有青石巷、豆腐香、井台边的传说、拆迁前的执念,以及那些被时代冲刷却未曾走远的魂与梦。
冉正万,贵州遵义人,中生代实力作家。获贵州省首届政府文艺奖、花城文学奖新锐作家奖;短篇小说《树上的眼睛》入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凭《鲤鱼巷》获第六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白沙巷》获第三届欧阳山文学奖。代表作有《苍老的指甲和宵遁的猫》《银鱼来》《洗骨记》《纸房》等。
文/李思彤
编辑 杨舒丞
二审 程姣
三审 王迪 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