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腊，传说中的亚马逊人和真实存在的斯基泰部落被同时提及。

作者：大卫-格兰特

历史学家、作家

导言

11月8日是希腊的大天使节，但在1977年11月的这一天，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由曼诺里斯-安德罗尼克斯（Manolis Andronikos）教授率领的发掘小组被绳索捆绑，进入希腊北部韦尔吉纳（Vergina）一座未被盗掘的马其顿风格古墓的阴森恐怖之中。当 2300 年来的第一缕阳光射入墓室内部时，贵宾、警察、祭司和不断增加的考古学家们都满怀期待地注视着。

从巨大的土堆下出现的是 "世纪考古发现"，可与霍华德-卡特在帝王谷发现图坦卡蒙和海因里希-施里曼在他声称是 "特洛伊 "的地方进行的发掘相媲美。在被称为二号墓的圆桶拱顶结构的主墓室内，摆放着金银器、做工精致的武器和盔甲，以及价值连城的墓葬物品，显示出皇室的存在。在一个石棺里，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金箱子，里面装着精心火化的骸骨，用紫色织物残片包裹着。安德罗尼科斯认为这正是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马其顿的腓力二世，他于公元前 336 年被刺死在埃吉，埃吉是马其顿的精神首都和国王的墓地。

西元 1977 年 11 月在希腊韦尔吉纳发现的未盗掘的公元前 4 世纪古墓中的女性黄金箭筒、护胫和颈甲/照片：David Grant，公共领域

对于一些旁观者来说，更重要的发现是在墓室的前厅发现了一具女性骸骨，她安息在另一个金棺中；发掘小组发现了罕见的双人合葬墓。发掘小组发现了一个罕见的双人墓葬，很容易将她认定为菲利普已知的七位妻子之一。使这一假设复杂化的是，发现了一个金制的斯基泰弓箭箭筒。安德罗尼科斯很苦恼： "她可能有某种'亚马逊人'的倾向或熟悉这些武器"（178）。安德罗尼克斯在这里指的是古希腊传说中的女战士，据说她们的后代是斯基泰女骑射手。

骸骨之战

公元 1997 年，韦尔吉纳博物馆（Vergina Museum）在墓穴上方竖立了一块牌匾，上面写道："武器之于男人，珠宝之于女人"。事实上，许多评论家认为，前厅的武器属于隔壁的男人，因为它们直立在分隔两个墓室的门边，这可能表明了这一点。

在同一陵墓下发现了一组建筑--被命名为一号至四号墓--之后的 35 年里，历史学家和评论家们一直在争论二号墓的身份： 一个党派阵营认为，他们是腓力二世和一位妻子；而反对派则认为，他们是腓力的半傻儿子、加冕为王的腓力三世 Arrhidaeus 和他年轻的妻子 Adea-Eurydice。这对悲剧性的皇室成员被亚历山大的母亲奥林匹亚斯一同处死，因此他们符合双葬的情节。争论变得错综复杂、尖锐，并造成了学术界的分裂，很快就开始了一场激烈的 "尸骨之战"，学术论文旨在相互抨击（格兰特，2020 年，93 页）。

可以说，前厅武器所附带的考古性别偏见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2013 年，由人类学家 Theo Antikas 教授和 Laura Wynn-Antikas 带领的人类学团队在研究骸骨时发现了一处严重的胫骨骨折，导致该女性的左腿变短。这最终将女性与盔甲联系在了一起，因为一对镀金盔甲的左护胫骨或胫骨从比例上看一直都比较女性化，但左护胫骨或胫骨比右腿短了 3.5 厘米，也比右腿窄。这反过来又将女性与她周围的武器联系在一起。历史学家们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一个跛脚的女战士带着一件珍贵的斯基泰文物。此外，通过对她的耻骨进行更仔细的分析，她死时的年龄为 30-34 岁，这就排除了腓力最早和最杰出的妻子，因为她们在腓力死时都太老了，也排除了他最后的少女新娘克里奥帕特拉，以及同样年轻的王后阿迪亚-欧律狄斯，她是腓力半傻儿子的妻子。

问题依然存在：一件斯基泰人的文物怎么会出现在马其顿人的墓葬中，是否能找到亚历山大大帝家族与斯基泰世界之间的联系，或者至少是一位具有 "亚马逊 "倾向的女性？

亚马逊人和斯基泰人

传说中的亚马逊人和真实存在的斯基泰部落在古希腊被同时提及。公元前 5 世纪的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在《被束缚的普罗米修斯》中将她们描述为 "科尔奇斯大陆上的亚马逊人，在战斗中无所畏惧的处女，生活在世界尽头的斯基泰部落"，而修辞学家伊索克拉底在《泛歌》中将她们称为 "由亚马逊人领导的斯基泰人"。在关于这些居住在希腊世界边缘的女战士的众多神话版本中，这些部落确实在传说中的阿提卡战争中结盟，试图夺回被建立雅典的英雄特修斯国王绑架的安提俄佩。但希罗多德解释了亚马逊人和斯基泰人的命运如何在希腊人定居贸易的黑海北岸交织在一起（4.110 及以下）。

一幅阿提卡红色图案版画，描绘的是一位女性斯基泰弓箭手，腰间挂着弓箭箭筒。该图版出自艺术家伊壁鸠鲁之手，可追溯到公元前 500 - 520 年。该图版由大英博物馆收藏/图片来源：Jastrow，维基共享资源

家徒四壁的雅典妇女憧憬着传说中的亚马逊人的故事，她们统治着一个排斥男人的妇道国家。亚马逊人是强大的、性解放的、单胸的弓箭手，她们穿着短裤和靴子，骑着训练有素的马在平原上漫游，在她们面前下跪。但是，希罗多德一直被认为是一个相当煽情的历史学家，那么女战士真的存在吗？

在最近对被称为 "库尔干 "的坟丘进行的一系列发掘中，在顿河和多瑙河之间出土了超过 112 座带着武器埋葬的女性坟墓，其中 70% 的人死时年龄在 16 岁到 30 岁之间。许多人的骨头上都有箭伤，而她们脊背上的标记则显示了她们在马背上的生活。女性的高比例和她们墓中的武器表明，25% 的斯基泰战士是女性，随着对被认为是男性的骸骨进行新的 DNA 性别鉴定，这一数字似乎还在上升。有些人的右臂肌肉异常发达，这表明他们经常使用弓箭，而他们通常佩戴的单耳环可能将女性战士与部落中的家庭妇女区分开来。

传说中，斯基泰人是宙斯三个孙子之一的后裔；天上降下的黄金礼物预示着他们中的哪一个--赫拉克勒斯的儿子，名叫斯基泰斯--应该统治 "所有民族中最年轻的国家"。在希罗多德的时代，斯基泰人的腰带上仍然挂着小杯子，以纪念他们的英雄祖先；这些杯子可能是用来装他们的箭所蘸的蛇毒的，也可能是用来在马鞍上发誓的（希罗多德 4.3ff）。

据希罗多德报道，斯基泰人与亚马逊人一样享有凶猛的名声，亚马逊人已融入斯基泰人的种族，而且早在希罗多德时代之前，斯基泰人就已将西米里人赶出乌克兰和俄罗斯大草原。希罗多德描述了斯基泰人剥头皮的技术，即把敌人的皮从头骨上猛烈地抖落下来，然后揉成碎布，系在马缰绳上，而敌人的右臂则被剥皮，用来做箭筒的套子（4.64.）。

希腊世界中的斯基泰人

由于没有留下书面记录，我们既不知道他们的语言，也不知道斯基泰人是否有书面文字，但他们的部落区域从黑海北部多瑙河一带一直延伸到里海边界。从那里，迁徙的土地向东延伸到现代哈萨克斯坦及其南部的国家。因此，"斯基泰人 "是希腊人对波斯帝国以北这片土地上所有欧亚游牧民族的松散称谓；波斯人称他们为 "萨卡人"，希腊谚语显然嘲笑他们所居住的贫瘠沙漠。

从乌克兰向东延伸的斯基泰人传统居住区地图/大卫-格兰特，公共领域

早在菲利普和亚历山大之前，斯基泰人就已经进入了希腊文化圈。据说，公元前 6 世纪初，一位名叫阿纳夏西斯（Anacharsis）的格拉科-斯基泰哲学家曾前往雅典。他以坦率和直率著称，结识了伟大的法律制定者梭伦，并获得了雅典公民的罕见特权。另一种说法认为阿那卡西斯是希腊七贤之一，他留下了许多智慧的箴言。

希罗多德证实，希腊人和斯基泰人曾在今天的克里米亚东部地区共存。公元前 480 年，希腊定居者在商业和有利贸易条件的推动下建立了博斯普鲁斯王国联盟。斯基泰人墓葬中的石雕表明，博斯普鲁斯的希腊人建造了这些墓葬，并得出了 "斯基泰精英高度希腊化 "的结论（Tsetskhladze，66 页）。一个繁荣的目的地是著名的金属加工中心 Panticapaeum，即克里米亚半岛上的现代刻赤。

格拉埃科-斯基泰艺术，如二号墓男性象牙和玻璃镶饰礼仪盾牌上的亚马孙人，其混合图像包括希腊人与野蛮人的战斗，已经在这两个世界重叠的地区建立了自己的地位，现在仍然可以在该地区的陶器上看到。我们也不应忘记奴隶贸易，被俘虏的斯基泰人被运往希腊，尤其是雅典，自相矛盾的是，公元前 5 世纪中叶，雅典出现了一支斯基泰人的城市警察部队。

韦尔吉纳古墓

韦尔吉纳古墓之谜一直悬而未决。早期的一种假说倾向于推测是多瑙河斯基泰国王阿提亚斯的女儿，阿提亚斯曾一度计划与马其顿国王结盟，收养菲利普为继承人，尽管他有一个儿子。他曾一度计划与马其顿国王结盟，收养腓力为继承人，尽管他有一个儿子。与阿提亚斯曾经友好的关系破裂了，但学者们猜测，在马其顿短暂的胜利之后，腓力的女儿可能会成为腓力的妾室，也可能是他的第七任妻子（当时共有八位妻子）。不过，尽管这个假设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古籍中却从未提到过腓力的女儿。如果阿底亚斯有一个女儿，那么收养腓力是一个相当奇怪的举动，因为与马其顿结盟的既定方法是在腓力的一夫多妻制宫廷中将一个年轻的女儿嫁给他。

斯基泰女儿说遇到了更多障碍： 希罗多德对斯基泰人埋葬前习俗的描述（4.71 及以下）丰富多彩，包括剖开死者的腹部，清洗干净并注入芳香物质，然后用蜡覆盖尸体，再运往各地向族人展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二号古墓中的女性在死后不久就被火化，没有任何女性装饰，而斯基泰女性的墓葬中通常会有珠宝：玻璃珠、耳环和珍珠、黄玉、玛瑙和琥珀项链，以及铜镜和独特华丽的手镯。韦尔吉娜之谜更加深邃。

斯基泰人的金梳子，公元前 4 世纪。出土于乌克兰索洛卡土丘。(俄罗斯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图片：Maqs，维基共享资源

更令人头疼的是，所有提出的女性身份仍然是未被提及的 "房间里的大象"：古代资料中没有提到任何女性在菲利普的葬礼上被火化、为自杀仪式做准备或被埋葬。这表明她在第二墓室的葬礼是在菲利普葬礼之后举行的，这一假设与安德罗尼克斯在发掘第二号墓室时观察到的情况相吻合：主墓室和前墓室的高度和屋顶拱顶角度各不相同，看起来是在明显不同的阶段建造的。

菲利浦的儿子亚历山大在位时，能否为二号墓的女战士提供一些线索呢？亚历山大决心追溯史前最多姿多彩的传奇故事的足迹，也许亚马逊人的故事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在他的战役中。据说亚历山大在征服波斯的过程中遇到了 300 名传说中的亚马逊人，他在里海以南的海尔卡尼亚与亚马逊女王 Thalestris 进行了为期 13 天的幽会，满足了她生下一个 "国王 "孩子的愿望（普鲁塔克，46.1-3）。米底亚总督还从该地区派出 100 名妇女，装扮成传说中的亚马逊人，送给马其顿国王。显然，亚历山大想效仿赫拉克勒斯和阿喀琉斯等英雄 "祖先 "的愿望引起了那些想得到他认可的人的共鸣。

我们从其他罗马时代的历史学家那里获得了更多冷静的片段，他们记录了亚历山大在波斯帝国各省旅行时来自不同斯基泰部落的使节团，以及他们之间的外交活动。但是，我们对亚历山大作为战利品送回的珍宝却知之甚少，因此，他很可能给他的母亲、姐姐和同父异母的妹妹送去了珍贵的物品，包括斯基泰人的礼物或战利品。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亚历山大没有娶斯基泰人的妻子，也没有将斯基泰人的情妇送回马其顿。最终，斯基泰部落敌视马其顿的推进，据称他们告诉亚历山大，他们朴实无华的生活就是 "一轭牛、一犁、一箭、一矛和一个杯子"（Curtius 7.8.17）。在训斥他试图 "征服全人类 "和 "觊觎他无法企及的东西 "之后，他们与当地的叛军联合起来反抗马其顿人，直到他们的酋长几乎全军覆没（Curtius 7.9.9 和 7.8.12）。要解释韦尔吉纳斯基泰人弓箭箭筒的存在，还需要另一种解释。

已经有人指出，菲利普的一位妻子是多瑙河以南色雷斯地区格泰部落科特拉斯国王的女儿。有人认为，格泰人和斯基泰人的妇女都有为纪念国王而举行自杀仪式的习俗。希罗多德（5.5）报告说，在色雷斯人中，受宠爱的妻子在受到葬礼围观者的赞美后会被割喉，而那些没有被选中的妻子则会在此后的生活中感到非常羞耻。色雷斯人和斯基泰人的土地在多瑙河畔接壤，他们的习俗、语言，甚至对纹身的共同爱好似乎都出现在这里。因此，色雷斯配偶的仪式性死亡可以解释二号墓中的双重埋葬。

这一新提出的理论基础也值得怀疑。菲利浦的格泰妻子默默无闻，与军事无关，因此不可能以如此隆重的 "武器化 "葬礼来纪念她。此外，二号古墓中的女性年龄在 30-34 岁之间，从其早期新娘的年龄来看，她可能太老了，不可能是菲利普后来的征服者之一。没有任何文献提到过色雷斯存在格泰女骑兵部队或女骑射手，因此美达显然不适合金色的斯基泰箭筒。

新的候选者

斯基泰和马其顿显然已经建立了外交关系，并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评论家们根据箭筒提出二号墓中的女性是斯基泰人的说法是一种逻辑推理上的飞跃。但这是她墓室中唯一的斯基泰文物，其他武器和盔甲都不是。可能被忽视的是，在菲利普时代，马其顿本身就有发达的金属加工业，吸引了最优秀的工匠。在多瑙河以北外交不断扩大的时代，很有可能是马其顿首都佩拉当地的工匠在制造斯基泰风格的物品，出口给富裕的斯基泰酋长。

例如，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了一件金剑鞘。它的描述是 "虽然剑鞘是斯基泰类型的，但装饰却是希腊风格的，毫无疑问也是希腊工艺。希腊北部韦尔吉纳皇家墓地和北波罗的海地区斯基泰统治者的库尔干......出土的类似金属片金饰都与同一作坊有关"。俄罗斯出土的另一件罕见的金箭筒与韦尔吉纳出土的金箭筒上的贵重金属打制的图案完全相同，这也是同一作坊的产物。

剑鞘上的金片装饰，约公元前 340-320 年，据说出土于克里米亚的 Chaian 附近。/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创作共用协议

自公元 1997 年开馆以来，韦尔吉纳考古博物馆就非常自信地在每年吸引成千上万游客的古墓旁放置了铭牌。它大胆地宣称，二号墓是腓力二世和他的格泰妻子美达的居所。但是，根据最近对骸骨的取证，以及对冶金学的一些修正，我们可能会看到一场新的 "骸骨之战"。因为一个从未被提出过的身份现在又被推上了争论的风口浪尖： 菲利浦二世的女儿辛南是一位女战士，曾在单挑中杀死伊利里亚女王。古代资料证实，在她父亲入土数年后，她被隆重地安葬在伊基（Aegae）。这位 "斯基泰亚马逊人 "可能是在离家更近的地方学会战争艺术的。

随着 DNA、放射性碳年代测定和稳定同位素测试技术的进步，希腊考古学现在可以开辟新的肥沃领域，如果文化部最终允许对王室墓葬中的骸骨进行这些取证，我们可能最终会为马其顿神秘的 "亚马逊 "找到一个确切的名字。

参考书目

· 安德洛尼库斯，M.Vergina。（埃克多提克·阿西农，2004年）。

· Antikas，T.G.和Wynn Antikas，L.，《国际骨考古杂志》2015年，“埃盖二号墓骨灰的新发现指向菲利普二世和一位斯基泰人公主”。

· 阿里安。阿里安的亚历山大战役。（创建空间独立出版平台，2015）。

· 格兰特，D.寻找亚历山大大帝遗失的遗嘱。（Troubador出版社，2017）。

· 格兰特，D.发掘亚历山大大帝的家族。（《笔与剑军事》，2020）。

· 哈蒙德，N.G.L.，“历史背景下的菲利普墓”，《希腊、罗马和拜占庭研究》1978年4月19日：331-50。

· 希罗多德。历史。（剑桥大学出版社，2017）。

· 贾斯廷。庞贝-特洛格斯菲利浦历史墓志铭。（Sophron编辑，2017）。

· 普鲁塔克。普鲁塔克的生平，第二卷。（现代图书馆，2001年）。

· 昆图斯·柯提乌斯·鲁弗斯。亚历山大的历史。（企鹅经典，2019）。

· Tsetshladze，G.R.，“谁建造了斯基泰人和色雷斯人的皇家陵墓”，《牛津考古杂志》1998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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