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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讲谈到,王龁败走,郑安平投降,邯郸之战宣告结束,3位风云人物的命运彻底因此改变:武安君白起在杜邮自刎,应侯范睢受到郑安平和王稽的牵连,随时可能失去一切,信陵君魏无忌赢得了救亡图存的无上荣光,却不敢再回魏国了,和宾客们一同留在赵国,让带来的魏国军队自行归国。
信陵君之于魏国,是违法乱纪窃夺军权的罪人,而在赵国,却是有再造之功的恩人。赵孝成王和平原君商量,准备拿出5座城邑封赏信陵君。在设宴答谢的时候,赵孝成王“扫除自迎”,这是原话,“除”的意思是台阶,“扫除”就是打扫台阶。《朱子家训》第一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这是从清朝到民国小孩子们背得滚瓜烂熟的话,好孩子就是要早起,起来之后就要打扫“庭”和“除”,也就是院子和台阶。这样的“扫除”,和现代汉语里的“扫除”并不完全一样。
先秦贵族接待宾客,礼仪特别繁琐,单是进门就不简单。赵孝成王在打扫过台阶之后,以主人的姿态请信陵君上西阶,信陵君侧着身子表示辞让,不走西阶,而是从东阶登堂,自谦说自己有罪,有负于魏国,对赵国也谈不上什么功劳。
这段内容里的谦让,《资治通鉴》的原文,是很简单的一句“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现代人很难看出什么深意,但回到战国时代的礼仪,这可是好大一番的互相谦让呢。
中国称为礼仪之邦,规矩特别多。人应该怎么进门,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们可以看看故宫、颐和园这些建筑群,在里边找一座宫殿,我们会发现如果从平地走进宫殿的话,要踩着台阶上去,但台阶总会分为左右两部分,中间留白,一般会铺上石材,雕刻二龙戏珠之类的图案。这种布局,正是从先秦礼制发展过来的。赵孝成王接待信陵君,台阶就是这种一左一右的结构。
赵孝成王所谓“执主人之礼”,言下之意就是把信陵君当成客人对待。在今天看来这简直是废话,赵孝成王当然是主人,信陵君当然是客人,但在当时,主客关系之上首先是尊卑关系,赵孝成王是一国之君,信陵君只是国君之下的封君,身份并不对等,没法形成主客关系。主客关系属于平等关系,礼仪标准是所谓分庭抗礼——分别站在庭院两边,相对行礼,这就是“分庭抗礼”这个词的原始涵义。
赵孝成王以主人自居,把信陵君当成客人,等于自降身份,要和信陵君分庭抗礼。所以我们才会看到,赵孝成王引信陵君登西阶。西阶又叫宾阶,顾名思义,是客人由庭院登堂的专属通道。和西阶相对的是东阶,又叫阼(zuò)阶。天子主持国家大典,上上下下都要走阼阶,这叫践阼,所以“践阼”这个词在后来就出现了引申义,表示天子登基。相关的词汇还有国作,表示国运。
赵孝成王以主人的姿态请信陵君登西阶,自己当然要登东阶,也就是阼阶。这一东一西,齐头并进,相对行礼,正是分庭抗礼的体现。分出宾主之后。上台阶还有讲究,主人要请客人先走,客人赶紧客气,请主人先走,一番表面功夫之后,还是要主人先走,主人上一级台阶,客人就跟着上一级台阶,脚步不能乱。
第一步尤其重要,主人上东阶,先迈右脚,客人上西阶,先迈左脚。无论主客,每迈出一级台阶之后,下一步不能跨到下一级台阶,而要两脚并排,第3步才能跨到上一级台阶。这叫“拾(shè)级聚足,连步以上”,也就是上一个台阶,把脚并拢。如果像我们今天一步上一个台阶的话,就叫历阶而升,在正式场合显得特别不成体统。
今天我们还能在日本古装剧里看到“拾级聚足”的场面,单是把台阶走完,好几分钟就过去了,所以这些影视作品注定没法在短视频盛行的时代里存活下去,但传统礼仪就是要这么慢,毕竟礼仪是一个交互过程,只有慢下来才好控制节奏。
再看信陵君,虽然被请上西阶,但该有的谦虚必须要有,自己只是魏王下一级的封君,没资格跟赵王分庭抗礼,所以必须辞让,不敢登上西阶,一定要走东阶。
那么问题来了:东阶不是主人的标准通道吗?
是的,但礼仪规范是,当客人自降身份,不敢以宾客自居之后,就不走西阶了,而是跟在主人身后走东阶。主客之间当然还要有好一番谦让,翻译过来差不多是这样的:
主人说:“哎呀呀,怎么能委屈您跟在我后面登东阶呢,你还是回去登西阶好了。”
客人说:“我不配,我身份比您低,哪敢跟您分庭抗礼呢!”
主人坚持:“您如果不登西阶,我怎么过意得去呢。不行不行,您必须登西阶。”
客人更坚持:“折煞我也,我说什么都不敢登西阶啊。”
通常情况下,几番辞让之后,客人也就登西阶去了,但信陵君偏不,执意要在赵孝成王身后登东阶,可把赵孝成王感动坏了。
酒宴一直摆到日暮,赵孝成王虽然很想提出自己跟平原君商量好的答谢方案,拿出5座城邑给信陵君,但信陵君谦虚到这种程度,答谢如果搞得这么物质,实在显得很侮辱人,这就导致赵孝成王直到宴会结束都没好意思开口提这件事。最后终于没提5座城邑的谢礼,只是拿出部邑作为信陵君的汤沐邑。
所谓汤沐邑,是客气的说法,意思是拿当地的租税给信陵君,供信陵君洗头洗澡。
再看魏国那边,魏安釐王也拿出了既往不咎的态度,虽然信陵君不回国了,但信陵不予没收,继续当作信陵君的封地。信陵,在今天的河南省商丘市宁陵县,当地有一条主干道叫信陵路,从地图上看,仿佛是信陵君留下的一道折痕。
儒家学术,之所以“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学生很难毕业,我们从赵孝成王和信陵君这一番宾主之礼就不难窥一斑而见全豹,实在是繁文缛节太多了。儒家相信,只有全套繁文缛节都做规范了,尊卑长幼才能各安其位,社会才能井然有序。
战国年景,早已经礼崩乐坏得不像话了,赵孝成王和信陵君这一番主客之礼虽然看上去还很精致,但相比于周代全盛期的礼乐雍容,这只是最后的一点余晖罢了,虽然明媚美艳,却全无温度。
就这样,随着邯郸之战的终结,信陵君就要在赵国开始一段新生活了,而在窃符救赵的事件里,还有两个人下落缺乏交代:一是椎杀晋鄙的力士朱亥,二是魏安釐王的宠妃如姬。
朱亥追随信陵君入赵,后人为了纪念他,把他的故里称为朱仙镇,这就是岳飞朱仙镇大捷的那个朱仙镇,位于今天的开封市祥符区。朱仙镇大捷究竟是真是假,学界一直有争论,朱亥为什么变成了朱仙。
我们也只能姑妄听之:话说各行各业都有供奉的祖师爷,传说屠宰行业奉朱亥为祖师爷,称为朱仙。
如姬的下落完全缺乏记载,这也算男权社会里的常态了。直到1942年,郭沫若在重庆写出舞台剧《虎符》,以现代性重新演绎窃符救赵的故事,这才使如姬的形象丰满起来。戏剧的最后一幕,信陵君已经在赵国落脚了,魏安釐王暴跳如雷,要把与谋者通通杀光。如姬来到父亲的坟前,手持匕首,说出了一段经典独白,解释自己为什么明明有机会逃去赵国投奔信陵君,却偏偏要留在魏国的原因,她说:
“他是太阳,万一我要走近了他的身边,我就会焦死。我会要遮掩了他的光。我只好是一颗小小的星星,躲在阴暗的夜里,远远地把他望着。我如果到了他那儿,我知道,别人会以为我们是为了儿女私情才做出了那种种的举动。他那舍生取义的精神,他那悲天悯人的志趣,他那神机妙算的智谋,他那赴汤蹈火的勇气,那是多么美好的,多么有光辉的呀!但我一去便要给他蒙上了污秽。”
如此美丽的台词,在今天很容易被看成男人自作多情的想象,显然窃符救赵的故事又有重新改编的必要了。当时郭沫若为如姬安排了自杀的结局:“抽出匕首,于群众凝视中,刺胸倒地。”这样的安排让剧情染上了悲剧之美,但如果请一位女作家来写这个剧本,应该会有不同的构思吧?
信陵君虽然在邯郸落脚,但我们不难想到的是:他和平原君要在邯郸城里共处下去,而门客是可以自由流动的。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关系会变得极其微妙,所以在短暂的和平期里还会再起波澜。
我们下一讲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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