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刺鹅锥
从辽代陈国公主墓“刺鹅锥”说起
老赵闲聊契丹刺鹅锥上篇
作者 老赵
一、何为刺鹅锥
辽代有四时捺钵之制,“捺钵”为契丹语,本义为行营、行宫、行帐,后引申为帝王的四季渔猎活动。也就是辽主行帐四时在不同地区迁移,既狩猎,也议政。成为风俗。《辽史·营卫志》记载春捺钵云:
皇帝每至,侍御皆服墨绿色衣,各备连锤一柄,鹰食一器,刺鹅锥一枚,于泺周围相去各五七步排立。
有鹅之处举旗,探旗驰报,远泊鸣鼓。鹅惊腾起,左右围骑皆举帜麾之。五坊擎进海东青鹘,拜授皇帝放之。鹘擒鹅坠,势力不加。排立近者举锥刺鹅,取脑以饲鹘。救鹘人例赏银、绢。皇帝得头鹅荐庙,群臣各献酒果,举乐,更相酬酢,致贺语。
每年冰消雪融之时,就会有迁徙的天鹅在此地栖息。皇帝及随行王公贵族们都随身带几件东西,其中就有刺鹅锥一枚。海冬青大致为矛隼,体量虽小,但是飞行速度快,从高空高速下击,可以击伤天鹅,但是天鹅毕竟体量很大,被海冬青闪击之后坠地,很可能恢复体力而逃逸,所以,这个时候,站立成排的皇上随从,就要就近举刺鹅锥将天鹅刺死。而且将锥子取出天鹅脑喂海冬青。皇上得将第一个捕获的天鹅供奉祖庙。完成礼仪。 《燕山杂录》记述现场情景说:“ 打鼓惊天鹅飞起,纵海东青擒之,得一头鹅,左右皆呼万岁。”
《契丹国志》中,也有类似的记载:“ 惊鹅飞起,乃纵海东青击之”,“ 国主皆配金玉锥,号杀鹅杀鸭锥。 每初获,即拔毛插之”。
《辽史 •地理志》则云:“ 恐鹘力不胜,在列者以佩锥刺鹅,急取其脑饲鹘。”
辽帝对捕天鹅极为重视。据《辽史》载,辽道宗耶律洪基时期,负责饲养、训练“海东青”的 鹰坊使耶律杨六,因捕鹅有功,被提拔为“工部尚书”; “加鹰坊使耶律掦六工部尚书“、“射鹿赤山,加围场使为静江军节度使”, 《辽史·萧乐音奴传》载护卫太保耶律音奴因“监障海东青鹘,获白花者十三、赐榾柮犀并玉吐鹘,拜五藩部节度使”,一跃成为封疆大臣;宰相张仁杰,由于捕获到头鹅,被加升为“侍中”。辽穆宗耶律璟时期,因为侦查天鹅群不利,延误了捕鹅时机,侍从沙剌迭受到“炮烙”、“铁梳”酷刑。得鹅,则重赏,不惜以国家名器,失鹅,则重罚,不惜酷刑臭名,可见,捕鹅确乃大辽国之大事。因为要得鹅,所以所倚仗的海东青也就地位大大上升。
那么,头鹅宴的头鹅又是什么意思呢,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昔宝赤”条的解释是:“ 每岁以所养海青获头鹅者,赏黄金壹锭。头鹅,天鹅也,以首得之,又重过三十余斤,且以进御膳,故曰‘头’。”《山居新语》云:“ 每岁以初按海青,获头鹅者,即天鹅也,赏黄金一定。”《草木子》也称“ 能得头鹅者,元朝官里赏钞五十锭”。所以头鹅之俗,延至蒙元,但是刺鹅锥的风俗,到后代似乎没有那么浓烈了。
由此可见:
1、刺鹅锥的用途是有具体场景的,那就是放海冬青击天鹅。
2、佩带者身份尊贵。皇上也佩带。能随驾而在列,已经是凤毛麟角。
3、在随驾捕鹅的情景下,大臣与亲随,获得携锥机会,等于获得了官场鸿运中奖的入场券。
海东青擒天鹅铜件 徐开宏藏品
海东青擒天鹅玉器
元代春水玉件 上海博物馆藏品
国博藏品 无极斋拍摄
无锡博物院藏元“春水”玉带扣
二、陈国公主驸马所佩是刺鹅锥吗?
辽代刺鹅锥的实物最著名者,系大家所指称的辽代陈国公主墓所出土者。
陈国公主在《辽史》中无载。据墓志,陈国公主死于开泰七年(1018年),时年18岁。据墓志,公主为辽景宗皇帝孙女,秦晋国王圣宗皇太弟(耶律隆庆) 正妃萧氏之女。秦晋国王是 是景宗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圣宗的同母弟,死后追封皇太弟。 公主也曾“ 自太平进封越国公主”,公主驸马萧绍矩《辽史》也无记载。据墓志,驸马都尉萧绍矩即皇后之兄,为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
陈国公主与驸马合葬墓是迄今为止出土辽墓中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大、出土文物最多的墓葬,是中国首次发现的辽代未经盗扰的皇族墓。
陈国公主墓出土的刺鹅锥,附在驸马腰间的蹀躞带上。所以大家所指称的刺鹅锥,乃驸马都尉 萧绍矩所佩之物。
无极斋拍摄
乐艺会艺术图像资料
陈国公主墓所出驸马所佩玉柄银制刺鹅锥,通长17.8厘米,锥鞘长14.8厘米,链长23厘米,1986年在通辽市奈曼旗青龙山镇 辽代陈国公主及驸马合葬墓中出土,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收藏。
这件玉柄银锥是驸马萧绍矩随葬珍宝之一,出土时悬挂在驸马腰间。专家推定此物为刺鹅锥。孙机先生曾经写过刺鹅锥的专文。
孙机先生断为刺鹅锥的理据是,由于驸马腰间同时佩着刀具与锥子,而他判断如此尺寸之刀子并非兵器,而是餐刀,所以,既然锥子与餐刀同列,该与饮食有关,所以推导为刺鹅锥。
其实,就算这把就的确是刺鹅锥,他未必与饮食方面有关联路径。 刺鹅锥与饮宴有关大致也就是头鹅宴。有关我们推测驸马腰间的锥子可能为刺鹅锥的理据则是:
第一,驸马是显贵,出于身份,可能佩有与捺钵有关的刺鹅锥,也就是说,假设到了海东青捕鹅的具体场景中,作为 皇后之兄、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的萧绍矩,也理应随驾参与捕鹅刺鹅,也理应手持刺鹅锥,跃跃欲试。希望自己刺鹅成功,攫取荣华富贵。
第二,墓葬所出的刺鹅锥,鞘外鎏金。似乎与 《契丹国志》所记载的金玉锥的表述有涉。同时,孙机先生也提到, 鞘上部系银链,可随身佩带,也可以符合游猎时刺杀猎物的要求。(陈国公主与驸马的多种刀锥用具多带系链)。
驸马所配银锥为锻制。锥体尖锐,锥柄为青玉磨制,圆柱形,银锥末端圆形中空,锥体末端嵌入玉柄中。玉柄银锥配有鎏金银鞘。鞘用长条薄银片打制卷曲成筒形,合缝处焊接。鞘上部系银链,可随身佩带。银鞘外表通体鎏金。
但是,大家要知道,刺鹅锥是有具体场景的,也就是只有在捺钵捕杀天鹅的时候才成立。所以,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是:
1、刺鹅锥是否特制专属
也就是说,是否存在一种辽代的在捺钵活动时,为了帮助海东青,专门用于刺天鹅脑子的锥子,并且,由于其形制特殊,功能特殊而专一,所以辽代的人们一看这种特制锥子,就能马上意识到此乃刺鹅锥而非其他锥。
假设如此,则驸马腰间的玉柄银锥,虽然外鞘鎏金,但是与史料中所记载的金玉锥,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大致只能称为银玉锥。
所以,假设,辽代的确存在特制的,大家都熟悉其定制的专属刺鹅锥,而这种刺鹅锥都是 金玉锥的话,则驸马腰间的锥子就不是刺鹅锥,除非辽代的刺鹅锥也分等级,国君用金玉锥,驸马这样的只能用银玉锥。而这,也需要有待更多的资料证据支持。
青玉柄包鎏金饰刺鹅锥 观复博物馆藏品资料
2、刺鹅锥是否一物多名
也就是说,同样是锥子,同样是这把锥子,只有在捺钵活动帮助海东青去刺天鹅脑子的时候,才叫刺鹅锥,而在平时,做其它用途的时候,他不叫刺鹅锥,就叫金玉锥或者其他称呼都行。
假设如此,则所有的符合金玉锥、或符合可以刺鹅的不丢份的锥子都可能是刺鹅锥,也就是说,所有锥子只要能跟着主人随驾进入捺钵刺鹅场景的那一刻,它就是刺鹅锥。它也才是刺鹅锥。
一锥因情景之别而多名,是完全可能的,就仿佛南宋初年逼仄的朝廷殿堂空间,举行何类活动,就变成新的对应的空间称呼一样。对于这种假设,《契丹国志》中说得分明:“国主皆配金玉锥,号杀鹅杀鸭锥“ 。也就是说,辽国人自己都没有把刺鹅的锥说成是专用的,就算在记载捺钵杀鹅这样隆重具体情景的时候,还顺带去说了杀鸭。可见,刺鹅锥大体上并非是特制专用之器,只要符合要求,他啥都可以刺。
也可见,刺鹅锥并非严格的专称,而是一种不太严谨的俗称。也许就是因为捺钵活动中的海东青与天鹅都太重要,国君太重视,成为了国事,所以用来刺鹅的这种小锥子,也因此被带了节奏,蹭了热度,而以刺鹅锥之名,更为社会接受,而广为人知,从而遮盖了平时的其他的称名。
当然,能进入捺钵活动随驾的人员也非等闲人,既然侍驾,又是国事,还有贵人之间的攀比,你腰间别着一把粗陋的木柄铁锥,就想去刺天鹅,博取高官显爵,也是不体面而或辱国体的,所以锥子本身也必然是有起跑线,有大家公认默认的某种名贵的材质、工艺门槛。
3、刺鹅锥的指认场景
我们反复强调,刺鹅锥是有特定场景的,一年也用不上几回,比如,假设我们在手持海东青的人物的身上发现了实用状态的锥子,则非常可能是刺鹅锥,反之,假设我们在没有海东青、天鹅要素的人物图像中,发现了锥子,则不能一定推导出这就一定是刺鹅锥。除非我们有扎实的证据去证明辽代的这种锥子就只专指刺鹅锥,或者该锥的形制符合特定的刺鹅锥的特质,而与其它锥子迥然有别。
综上所述,陈国公主墓葬中驸马腰间的玉柄银锥,就目前的材料支持而言,可以去猜测推测可能为刺鹅锥,但是其实没有充分理据去证实它一定就是。就是因为缺乏场景。
一般辽墓固然被破坏得很厉害,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孙金松在2024年初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曾经说,截止目前全国范围内辽代墓葬的发掘已逾千座。在这些被发掘的辽墓中,墓主身份比萧驸马尊贵的人不一而足,但是目前就是极少发现其他墓葬出土刺鹅锥器具的情形。
可见,对于陈国公主驸马腰间的锥子而言,在捺钵的具体场景应用之外,用曾经可能随驾,曾经可能佩戴过刺鹅锥的荣光的理由,去推导解释墓葬主人佩戴刺鹅锥入殓习惯,也是不一定可靠的:
因为第一,假设驸马你生前曾用刺鹅锥成功杀鹅,所以佩戴入殓,则生前应该像张仁杰等人一样被封高爵,书入正史,大书特书,在墓志铭中也该去体现,在墓葬壁画、以及其他艺术图像中,也该多多呈现墓主人如何随驾护鹰,杀鹅建功的荣光。可是,没有。
第二,连诸如庆陵这样的契丹皇陵壁画中真正随驾的人物,艺术家都没有给他们腰间给顺手画上个刺鹅锥,况且壁画中的人物,还有契丹小字的题记,学者认为大致就是真实具体的辽国重臣亲随,比驸马位高权重的有的是,你驸马都没进得了辽史,都没进入决赛。假设刺鹅锥如此要紧,可以呈现尊贵,为何也未必去强调显示?
赤峰市巴林右旗索布日嘎苏木 辽 庆陵之东陵壁画
赤峰市巴林右旗岗根苏木床金沟5号辽墓 辽代怀陵陪葬墓
可见刺鹅锥,要么在无海东青场景中无法具备说服力,也就是说这种既可刺鹅,也可刺鸭的工具,单独挂在腰间,让旁人去意会这是刺鹅锥,缺乏路径。 要么刺鹅锥再荣耀,也不过是一个一年才使用几次的工具,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伟岸要紧。
第三,之前我们已经阐述,既然刺鹅锥大致并非专用,则假设用以入殓而不作任何说明,则大概率地说明,这至少并非是专用的刺鹅锥。至少属于可刺鹅,可刺鸭,可刺其他禽类的一种常态化的贵族随身工具。
第四,陈国公主墓中驸马的锥子之所以有刺鹅锥的可能,也是因为存世不多,材质珍贵,具有特殊性,所以才有价值去推测比附为刺鹅锥。或者说,此锥可以在特定场合特定情景,去成为刺鹅之锥。
三、本在蹀躞等七事之列的锥
1、公主与驸马腰间所佩刀锥
陈国公主墓葬中驸马腰间的“刺鹅锥”应该是挂在蹀躞带上的。我们来看一下墓葬出土的现场状态。在陈国公主驸马合葬墓中,驸马腰间蹀躞带上所佩戴的,其实不止一把刺鹅锥,还有其他物件,公主腰间也是琳琅满目,装饰繁复。我们来大致浏览一下:
陈国公主和驸马随葬玉器位置图
陈国公主墓葬中,公主与驸马夫妇腰间大致一共有四件带外鞘的刀锥具,那就是陈国公主身上佩挂着的一件:琥珀柄银刀、驸马身上佩挂着的三件:琥珀柄银刀、玉柄银刀、 玉柄银锥。
陈国公主腰间所佩刀锥
陈国公主装扮复原图 网络资料
琥珀柄银刀
红山传人视觉资料 通辽市博物馆展览
驸马萧绍矩所佩刀锥
驸马装扮复原图 网络资料
玉柄银锥
陈国公主墓出土带鞘玉柄银锥 石为云根拍摄
琥珀柄银刀
无极斋拍摄
玉柄银刀
红山传人视觉资料 通辽市博物馆展览
《公主驸马合葬墓发掘报告》
上图中的三件刀锥工具,为陈国公主墓出土者,其中少了一件驸马的琥珀柄铁刀。
根据墓葬原生态资料、复原彩图、具体展品资料的综合分析,我们大致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陈国公主夫妇合葬墓中的四件刀锥用具,陈国公主腰间一件, 琥珀柄铁刀(琥珀柄略短,颜色淡黄色)、驸马身上佩挂着的三件:观众视觉方向的右侧一件,为琥珀柄银刀(琥珀柄略长,颜色深朱色)、左侧两件,居中者为玉柄银刀、居左者玉柄银锥。银锥最短。
2、蹀躞七事
“蹀躞”一般来说指从腰带带銙的穿孔引出的下垂小带。“蹀躞带”即指带有蹀躞的具有特殊形制的腰带。其形制基本由带鞓、带銙、带头及带尾等组成。来源游牧民族习俗。带上经常系刀子、解锥、针筒、 火石袋等生活实用用具 。
网络资料
“蹀躞”数目原无定制。契丹人建国后,也仿效唐制,将“蹀躞带”作为官服构件纳入礼制。《辽史·仪卫志》所云:“武官七事:佩刀、刀子、磨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
陈国公主墓中出土了一件驸马腰间的蹀躞带,其中,一侧的蹀躞带上就系着 玉柄银刀、玉柄银锥,另一侧系着 琥珀柄银刀。
这件金銙银鞓蹀躞带为驸马所系。11件方形兽面纹金带銙均垂系一条小带,两条小带上各系一件鎏金对凤纹银囊。
韩雪岩《辽代官服“蹀躞带”带銙之形制渊源考》配图
《公主驸马合葬墓发掘报告》配图
在内蒙古赤峰也曾经出土过一条鎏金铜牡丹纹銙革鞓蹀躞带。其中也系着一把 银刀鞘的龙柄铁质短刀。见下图所示:
据考古资料介绍,本鎏金铜牡丹纹銙革鞓蹀躞带,内蒙古赤峰市出土,后由文博单位征集。带长60 厘米,宽3.5厘米;带扣长7厘米, 宽3.8厘米;大包长13.6厘米,宽11.3厘米;小包长12.1厘米,宽8.2厘米,重492克。长带和系垂的小带为皮质,带扣、带銙等带具和带饰为铜鎏金。10个方形带銙,垂系10条小带,其中两条小带上各缀一件皮质荷包,5个桃形带銙上均有带孔。带扣、带饰正面鎏金,錾刻牡丹花纹。
带上佩有龙柄铁质短刀,银刀鞘,刀柄包银上刻鱼鳞纹,柄首及与刀连接处鎏金。刀长48.9 厘米,宽3厘米;刃长36.7 厘米,宽2.2厘米。该蹀躞带与陈国公主与驸马合葬墓蹀躞带形制较为一致,应属辽代中期出产。
那么,唐辽官制中官员的腰带一般挂的有啥呢?
《旧唐书》记载:“上元元年八月又制:“一品已下带手巾、算袋,仍佩刀子、砺石,武官欲带者听之……景云中又制,令依上元故事,一品已下带手巾、算袋,其刀子、砺石等许不佩。武官五品已上佩蹀躞七事。七谓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等也”。
《新唐书》则曰:“至唐高祖……勋官之服,随其品而加佩刀、砺、纷帨……初,职事官三品以上赐金装刀、砺石,一品以下则有手巾、算袋、佩刀、砺石。至睿宗时,罢佩刀、砺石,而武官五品以上佩蹀躞七事,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是也”。
《辽史·仪卫志》云:“武官七事:佩刀、刀子、磨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
从宽泛的角度,文官多佩手巾、算袋,武官则多砺石(磨刀石)、针筒、火石等。文武官员也佩带纷帨手巾。
所谓的蹀躞“七事”就是“蹀躞带”的七种物什,在实际的生活中,在我们可观察的壁画、造像等唐辽文物中,其实基本上没有完全挂满七事的实例,一般挂着两三件,乃至一件,乃至空挂。而且不同时期,不同民族所挂物件,偏好也有差异,可见,七事大致是一个物类的总括范畴。
唐代 阿史那忠墓壁画
唐代段简璧墓壁画
唐代 安元寿墓壁画
乐艺会艺术图库资料
而且,这类七事,由于是生活中常用工具,所以也其实未必只与蹀躞或官制相关,比如,陈国公主墓葬中,驸马的蹀躞带上也只挂着零星几事,而公主的腰部的诸如刀具针筒物件,也并没有挂在蹀躞带上。可见,蹀躞七事,蹀躞既可以不七,七事也可以不蹀躞。关键是七事的自由依需呈现。
关于蹀躞七事,也有学者撰文论述,其中的契苾真当为雕凿楔子,锥子的。
假设蹀躞七事中的契苾真为锥子,那么,陈国公主墓中驸马的蹀躞带所佩的两具刀具,一件锥子的三件器具,也许就只是呈现了蹀躞七事中的刀与锥的要素而已。不必一定关联刺鹅名器。因为,至少,作为生活常用之物的锥子,本身与蹀躞诸事中的刀、巾、鐫、袋、砺、针筒并列,毫无违和。
3、左刀右刀
陈国公主驸马蹀躞带上的一长一短两刀,分配左右,会不会就是七事中的佩刀与刀子呢?
蹀躞七事中,佩刀和刀子也并列,从称呼推理,“佩刀”略长,“刀子”略短。孙机先生认为佩刀即横刀。汗青则撰文认为,佩刀与刀子都是餐刀,佩刀用于切割大块生肉,刀子用于切割熟肉,生熟分开,所以需用两刀。笔者与刀具没有研究,不便多言,所以留存资料供大家参照。
我们罗列了陈国公主驸马腰部左侧的略长的刀具佩置状态,与赤峰出土蹀躞带上铁刀的佩带位置状态,以及五代胡瓌《出猎图》中、明代张龙章《胡人出猎图》中,北方胡人蹀躞带上左侧腰部的刀具位置状态也大致类似。可以参照。见下图所示:
鎏金铜牡丹纹銙革鞓蹀躞带 内蒙古赤峰市出土
《胡人出猎图》局部 明 张龙章 绢本设色
五代胡瓌《出猎图》(局部)
至于同在《胡人出猎图》中,胡人腰间另一种尺寸比较大的佩刀,则未必是餐刀之属,而可能属于防卫兵器。而与陈国公主驸马腰部的尺寸有限的两刀一锥的用意有别了。同样的佩刀状态也可见于金代红绿彩人物中,见下图所示:
《胡人出猎图》局部 明 张龙章 绢本设色
金代红绿彩人物 网络资料
作为左右都配短刀具的公主驸马来说,还有一个可以作为参照的例证。那就是著名的大致绘于781—848年吐蕃占领敦煌之际的敦煌壁画《举哀图》,主题为描绘包括西域诸国王在内的王公为释迦牟尼涅槃而举哀。他们呈现的就是著名的剺面风俗, 剺面一般指北方游牧民族的面临长辈或尊者死亡,而用刀划面的一种表示哀悼的习俗。
剺面,既然要用刀子划自己的脸面身躯,那么肯定是在激烈的情绪所致下,而随手使用随身刀具。所以这幅画面中的各人物,都在用自己的随身刀具在刺脸刺胸。
以上两人,分别在割自己的耳朵鼻子,所用的都是短刀,而且都佩着蹀躞带,第二图中的人物腰部右侧刀鞘空着,也许说明刀具剩下的刀鞘就在左侧;而下图中的人物腰部右侧蹀躞带上,还悬挂有空刀鞘。可见就是随手拔出了自己腰部左侧的短刀。这可以比拟陈国公主驸马蹀躞带左侧的刀具。
上图人物很有意思,左右双手分别持短刀刺胸,可见,他随身佩带着双刀具,更为有意思的是,他也佩戴着蹀躞带,而且我们可以看到,在他腰部左侧还在蹀躞带上挂着一个空刀鞘,由此可见,他手上的双刀,就是刚从自己蹀躞带上的刀鞘中拔出来的,而且既然左侧只有一个空刀鞘,则说明另一个刀具,乃是佩戴在了自己右侧,只是没有显示而已,所以,这双短刀,都是他所佩戴,而且大致是左右佩戴,正如陈国公主驸马腰间所佩戴的双刀的位置 完全一样。
这其中我们要注意一个细节,大多数人都是右手为主动手,最为常用,所以佩在身体腰部左侧的物件,非常可能乃为匹配右手而属最常用者,至少相比较右侧悬佩物件,更为常用。
从辽代壁画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佩戴刀具的侍从与厨房下人,很多都佩着小型刀具,而且只配一把刀,而且绝大多数的人的刀具,都是佩在右手更方便操作的左侧腰部。当然,也有只在左侧配一把小型刀具的。非常少见,也许可能是个左撇子。而驸马的腰部,则左右开弓,都配了刀具。
至于说契丹壁画中人物腰间所佩之具是否为刺鹅锥,从整体情形看,大体不是,因为第一,人物多为随从杂役帮厨,有明确的工作场景,其中也有拔刀插腰间的具体实用刀具的可见状态,第二,无捺钵捕鹅的海东青场景,第三,就算其中有些贵人身边的随从,但是无法去甄别刀鞘中的器具,到底是刀,还是锥,就算是锥,按照下文蹀躞诸事的阐述,也未必就是刺鹅之锥。
因为,就算明确是锥子形态的器具,我们还在考量是否是刺鹅锥,何况只看见一个外鞘,里面到底是刀,还是锥还不知道,而大概率是刀具的状况呢?所以,我们还是疑锥从无吧。
最关键的是,陈国公主驸马腰间的锥子,是与其他刀具一起佩戴在腰间,是呈现出蹀躞诸事的状态的,而且由于是实物,是可以打开外鞘,拔出来看的。但是契丹壁画中诸多腰间悬挂的佩具,徒具外形,无法拔出细看,而锥与刀的器具外鞘之形,至少在陈国公主驸马的腰间,也是很难去甄别的。最重要的是,草原民族所佩之具,最常用的,必然是刀具,而非锥具,所以,假设腰间如驸马一样,有多款佩物,而无法实际打开细观,你还可以留有猜想锥具之余地。而假设腰间只有佩戴独一器具,而这种现象是普遍状态,那么这种只悬挂一器的东西,大致就是刀具了。而契丹壁画中,正是绝大部分都只在腰间佩带独一之具。所以大体就是刀具。何况,在不时兴刺鹅风俗的其他草原时空中,也多存在独佩一具的情形。
关于器具外形与实物的辨别,我们在下篇中将阐述。
下面是我们搜索整理的辽代壁画中人物腰间的刀锥器具的悬挂外形状态。
宝山1号辽墓壁画
宝山1号辽墓壁画
赤峰市巴林右旗岗根苏木床金沟辽墓
赤峰市巴林右旗岗根苏木床金沟辽墓
赤峰市巴林右旗岗根苏木床金沟辽墓
赤峰市巴林左旗白音勿拉苏木白音罕山辽韩氏家族墓地
赤峰市巴林左旗查干哈达苏木阿鲁召嘎查滴水壶辽墓
通辽市库伦旗奈林稿苏木前勿力布格村辽墓家族墓地
辽代库伦旗苏木前勿力布格村辽墓
赤峰巴林左旗白音乌拉苏木白音罕山出土 石雕契丹男俑
其实,跳出蹀躞七事的框架,从生活常态用具的角度,七事也是大家常用的器具,所以事未必七,而佩未必蹀躞,比如,驸马身边的陈国公主,腹部也有着诸多物件,其中既有七事中的刀具,也有辽代蹀躞七事中的角色錾花金针筒(出土时置于公主腰部左侧)。还有几件玉佩饰,比如璧形玉珩系动物形玉坠组佩 1 组6 件,莲花形玉珩系用具形玉坠组佩 1 组7 件,盘肠形玉珩系镶金盒形鱼玉坠为主的组佩 1 组 9 件,在腰部有扁桃形玉珩系螺形玉坠为主的组佩 1 组 6 件。
陈国公主墓出土錾花金针筒
其中,腹部的莲花形玉珩系用具形玉坠组佩 1 组 7 件,莲花形玉珩上系金链,金链上分别挂玉剪、觿、锉、刀、锥、勺 6件玉坠。在玉觿、玉锉、玉刀、玉锥、玉勺形坠的柄部均雕竹节形进行装饰。
这些剪、觿、锉、刀、锥、勺,也正是对常用实用器具的一种文化模拟。其中 刀、锥,也是唐辽七事中的常客。
辽代人形解绳器 觿 私人藏品
辽代人形解绳器 觿 私人藏品
由此我们大胆推测,陈国公主墓葬中驸马蹀躞带上所佩的玉柄银锥,非常可能未必一定就是专用的刺鹅锥,而只是在日常用具的范畴中,在蹀躞七事的礼制下,在当时贵族装扮的风尚里,而具备的一种富贵装扮。就算这样的锥子也可以在捺钵的时候去刺鹅,那也需要杀鹅的具体特定场景。而在正常的漫长的日子里,这把锥子主要的功能,还是装饰、刺刺不热闹、不严重、不重要的玩艺为主。
同理。西夏故地也出土了若干的与蹀躞诸事有涉的器具。在史金波、白滨、吴峰云编撰的《西夏文物》中就收录了三把西夏短刀(下图右)、其中一把的西夏文,汉译为“ 此经典说”,另有一把刀柄侧面有西夏文:” 夏长苟(夏奴年)“。在宁夏西安州故地遗址出土了一把鹿角人头型解绳器(图左)。
巧了,在宁夏西安州故地海原县西夏遗址中,出土了数量种类不少的锥,有青铜,兽骨、玉石等,有文章介绍说这些都是刺鹅锥,先不说西夏无捺钵、头鹅宴、刺鹅风俗的强调,就算西夏朝廷有着刺鹅之俗,那么,如此数量众多、材质各异的锥子,也大致不是刺鹅专用,而大致是日常用品,就诸如蹀躞诸事一样。见下图所示:
但是,辽人似乎跟西夏人不同,何莲曾经在《辽代墓葬出土铜器研究》一文中,搜集了103座出土有铜器的辽墓进行梳理,也没有发现铜质锥的影子。
本文意不在下结论,而是提供更多维度。在我们探索的旅途中,我们的收获也就在其中了。
(未完待续)
原创版权,违者必究
欢迎转发
谢绝不经同意擅自拷贝图文至自己公微号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