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后的书页平铺晾干。
古籍修复师正在对经书内页进行前期清理工作。
近百年后的今天,藏于潮州开元寺的乾隆皇帝颁赐《大藏经》再次迎来修复。
10月29日,由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主办,广东省古籍保护中心承办,潮州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协办的“第十四期全国古籍修复技术与工作管理研修班”在潮州开元寺开班,由6位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项目非遗传承人领衔,汇集全国各地经验丰富、技艺精湛的古籍修复人才,以集中研修的形式对潮州市开元寺乾隆版《大藏经》(下称“大藏经”)进行修复。
拂去岁月的尘埃,这套中国保存至今唯一一套木板雕刻的汉文藏经,将在守正创新的修复技法中,以雄厚又清晰的面貌重现在世人面前。
●文/图:南方日报记者 刘梓薇
官刻汉文佛典巨著罕见完整留存至今
在潮州开元寺专门为收藏大藏经而打造的库房内,8大橱(个)约4米高的木制大橱柜的柜门表面,金漆龙纹“钦赐宝藏”四字仍清晰可见。打开经匣,卷首的御制序文带人穿越历史,追寻藏经起源。
清初,帝王大多笃信佛教,清定鼎中原后,汉满蒙藏民众皆信奉佛教,大藏经作为佛经巨著,成为清统治者维护多民族国家社会稳定的重要媒介之一。对此,清雍正帝敕命和硕庄亲王允禄、和硕和亲王弘昼主持编修汉文大藏经,任命大批官员、学者、高僧负责其事,且从全国募集刻字、刷印和装帧等良匠860余人,大举编修汉文大藏经。
经书编刊工程浩大、旷日持久,自清雍正十一、十三年(1733、1735年)始刻,于乾隆三年(1738年)竣工,其出版印刷集造纸、制墨、雕刻、摹拓等多种传统技艺于一体,不计成本、工艺精湛,无论在编辑规模、雕刻质量等方面均堪称我国书版精品,具有很高的历史、文献、艺术价值。
大藏经全书雕版79036块,共1667部、7240卷,共计7600万字之多,不仅有佛教经典,还收录了元、明、清历代高僧大德的章疏、论著、语录、史传等,是我国历代官刻大藏经极为重要的一部,也是中国保存至今唯一一套木板雕刻的汉文藏经。200多年来历经动乱,能完整保存下来的大藏经已屈指可数。潮州开元寺收藏的大藏经是现存为数不多的一套,为国内寺院所罕见。
大藏经刻版竣工后,乾隆皇帝准印100部,颁赐各地寺院。其时,潮州开元寺方丈释静会老和尚(公元1686—1780年)为粤东首刹无一完整佛典巨著而憾,以年届八十的高龄,偕带师侄道昆,餐风饮露、跋山涉水专程进京恳请颁赐大藏经。乾隆皇帝深感老和尚的真诚,特奏准颁赐大藏经一部。乾隆三十二年(公元1767年),静会老和尚奉藏回寺,奉大藏经为潮州开元寺“镇寺之宝”。
如今,潮州开元寺所藏大藏经随藏的四面“奉旨颁供龙藏”黄缎令旗及和硕庄亲王楷书“万德庄严”黄缎横卷仍有保存,尤为珍贵。但由于潮州开元寺地处南方,气候潮湿,尤其受梅雨季节、夏季极端高温等不可抗因素的影响,大藏经日趋受损。修藏,成为这部清代御赐佛典巨著在百年后面临的主要问题。
1930年,潮州王弘愿居士等人鉴于大藏经年久残佚,遂倡募款项,因条件限制,他们采用抄补、装裱、缝隙等方式手工修复大藏经,使“补藏之功德”得以竣事。
“手工滴补+机械浆补”保质又提效
2024年的今天,距王弘愿居士等人修藏近一个世纪,大藏经逐渐布满岁月的痕迹,虫咬、霉蚀导致碎化、粘连、板结等问题,经书“千疮百孔”,面目已非。据专家评估诊断,潮州开元寺大藏经重度破损有270处,中度破损465处,轻度破损914处。
“南方古籍残损成因和迹象与北方不同,像潮州开元寺大藏经这样的残损程度算是比较严重的。”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导师杜伟生是国内资深的古籍修复技艺非遗传承人,他介绍,北方地区干燥,古籍多因脆化而残损,潮州地处炎热潮湿的南方地区,书籍易生虫发霉。因此,此次修复采用纸浆修复技术,由于页面残损点较多,将手工滴补和机械浆补结合,以提高修复精度和效率。
时过境迁,昔日仁人志士苦心孤诣修复古籍却迫于人力财力限制的窘况,在现代科技日新月异和行业翘楚人才辈出的今天得到扭转。
位于潮州开元寺的岭东佛学院(广东佛学院岭东学院)古籍修复室内,20位经过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严格筛选、实际修复工作经验5年以上的能工巧匠聚集于此。面对一块板结如砖的残损书叶,修复师屏气凝神,左手用起子压住纸页,右手用镊子将相互粘连且薄如蝉翼的“皮肉”轻轻揭起,并剔除缝隙间的虫垢。而这仅是修复工作最初的一道工序,过程需要极其细心,稍不留意便有可能伤及原页,修复师常常在案前一坐就是连续几个小时。
“根据现存书页来看,上一次修复是采用手工托裱的方式,即用宣纸在破洞处托底粘合,但由于缺乏对浆糊的科学处理,进一步导致了粘连、虫蛀的问题更加严重。”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非遗传承人刘建明介绍,修复古籍按照最小干预原则,对于残损程度较轻的纸页,采用手工滴补方式修补缺口,为了减少虫蛀对书页的二次伤害,此次修复大多采用纸浆修复。
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导师肖晓梅指着案头若干片刚被拼接成页的旧纸片说:“只有像这种破损极其严重需要多片拼接的纸叶,才用去筋面粉稀释作为浆糊,托裱一层后再隐补一层。”
在修复师的案台上,因虫咬而破碎的原页比比皆是,每一张都采用手工修复并不现实。此时,修复室内一台半人高的纸浆补书机,成为让残损故纸“起死回生”的“助攻神器”。
来自省立中山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师孙玉东在纸浆补书机前,熟练地往水槽注水,再把经过纸浆滴管定位后的残损纸页放入托架,注入合理比例的纸浆,再按下按钮通过负压抽吸让水流下泄,使纸浆中的纤维在破洞处滞留,十几秒的时间便填满纸叶的千疮百孔。为了减少纤维因附着不够扎实而出现脱落的风险,孙玉东还会在机器修补后,用滴管吸取纸浆,在破洞处进行加固。
“机器修复的方式大大提高了严重残损纸页的修复效率,同时这种纸浆方式也使得古籍修复具有可逆性,若干年后再次修复也便于拆卸,不用浆糊粘合也减少了虫蛀的程度。”孙玉东介绍道。
■延伸
潮州古籍修复人才
稀缺问题亟待解决
事实上,开元寺大藏经的收藏条件在近几年已得到明显改善。据悉,为竭力保护大藏经,2010年,潮州开元寺在寺内另辟库房,以恒温恒湿的方式,将原收藏于藏经楼的大藏经及经匣、原书橱移至库房,不定期除湿除虫,专门为大藏经营造适宜环境,减缓古经书残损速度。
在本次开展经书修复的前期调研阶段,国家图书馆、省立中山图书馆专家鉴定发现,潮州开元寺大藏经虽残损严重,但内页酸碱度适中,没有活虫卵或活虫存在。杜伟生表示,此次研修班不仅对古经书进行修复,还将对开元寺的藏书保存条件、方法及环境等方面提出专业的指导与建议。
先进的技术和专业的人才加持,收藏近两百余年的大藏经将“重获新生”。然而遗憾的是,在此次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组织的古籍修复研修队伍中,并没有一位资深古籍修复师来自潮州。
“此次参与研修大藏经的专家多为省级以上古籍修复技艺非遗传承人,目前潮州古籍修复人才比较稀缺,尚且没有达到符合研修班筛选条件的人才。”潮州市图书馆相关负责人介绍,市图书馆以本次研修班为契机,派出年轻馆员跟班学习,希望今后加强与省、国家级古籍研修培训对接,培养相关专业人才。
古代文献典籍是文脉赓续的重要载体。作为曾经粤东府治所在地,潮州文化根基深厚,文化瑰宝璀璨夺目。古书典籍是文化宝库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是潮州文化研究事业发展的重要保障,古籍修复人才稀缺的问题亟待解决。
位于韩山师范学院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是目前潮州唯一的古籍修复室,于2013年在省立中山图书馆牵头启动的专项计划支持下成立,近年来陆续购入除尘器、除湿机、修复用纸和楠木夹板等,古籍保护条件得到较大改善。
南京师范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硕士研究生胡露毕业后进入韩师图书馆古籍阅览室工作,经过省级相关课程培训后成为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广东传习中心的修复师之一,在馆内担负古籍修复工作已有10年。但胡露并非专职,只能在管理图书馆之余修复馆藏古籍。
“古籍修复需要慢工出细活。我的专业并非古籍修复科班出身,在工作中也是边修边学,有不懂的问题就线上向传习中心的导师请教。”胡露希望,未来能有更多古籍修复专业人员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