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是史学研究的主体,史学的发展与进步离不开史家的努力与贡献,“作为史学研究的主体,史家自身素质的好坏、修养的高低,直接影响着史著撰写的质量,影响到史学的发展”,因此,史家自身的修养问题一直以来都被史家所重视。
先秦时期,孔子提出“书法不隐”的“良史”说;南朝刘勰提出“素心”说;《隋书?经籍志》提出“博闻强识,疏通知远”的史家修养论;唐代刘知幾总结、归纳前人观点的基础上提出了才、学、识的“史才三长”论。作为明代著名的史学家兼政治家,卜大有十分重视史家的修养问题,《史学要义》中反复强调“博学多识”、“公心直笔”的史家修养论,二者构成卜大有对史家主体修养的要求。
“博学多识”
博学多识”是指史家的知识素养问题,要求史家要广闻博识,拥有丰富的知识。有关史家学识修养问题在古代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孔子是历代史家之典范,因孔子以博学著称,于是“博学多识”也成为了历代史家根深蒂固的治史观念,成为史家读书治学和修养上追求的目标,史家们常常以此勉人励己。卜大有《史学要义》始终贯穿着对史家“博学多识”的学识追求。
卜大有认为史家修史一方面是辨明正统,弘扬王道;另一方面是从历史中寻找治国治民的方案。故史书内容既要充实又要广博,为史者要想胜任如此重大的史学工作,不仅要有广博精深的专业知识,还要熟悉的掌握各类知识,会通百家,这样其作才能囊括古今,全面地反映历史。他引郑樵之说,用当家之妇不做早、晚饭,“专鼓唇舌”,即使得胜,也无法“肥家”来比喻修史者,认为史学是国家重要的法典,如若修史之人“不知留意于宪章”,必定不能写出优秀的史著。
接着,卜大有引曾巩之说,再次强调,认为史家作史是记载“是非得失兴坏理乱之故”,以为后世之“法戒”,故作史之人必须为“天下之才”,即要求史家有适合天下之用的理论,有通晓难得之意的智慧和才干,有阐发难显之情的文采和表述能力。他引何乔新之言,指出如若史学所托非人,史书兴败、成坏之迹将晦而不彰,史学难以成为后世之“法戒”。
卜大有辑录陈氏之言,举唐史官所托非人为例,认为唐朝史官所托非人,从而致使史书记载失序,唐朝三百年兴衰成败的历史事迹晦而不彰。由此说明,史官知识素养直接影响着史书的质量和好坏,同时也是史学能否发挥治世功能的关键,优秀的史家须“博学多识”。
卜大有把“博学多识”的知识要求视为史家治学、撰史的重要修养,他指出诸多能在史学上做出巨大贡献的史家都是“博学多识”之人,强调史家在史学上的造诣,得力于知识上的修养。他引司马迁之言,云:“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指出司马迁《史记》的巨大成就与他博学多识分不开。
认为博学是班固著成《汉书》的重要因素之一,强调班固之所以著成《汉书》与其九岁能“属文诵诗赋”和博通各种书籍等有密切关系。又辑录陈寿之言,云:“范晔,字蔚宗,……少好学,善为文章,能录书,晓音律。”强调范晔博学多识,书乐兼通,认为《后汉书》的编纂与范晔博学多识息息相关。
由此可见,史家的史学成就得益于“博学多识”的学识修养,一位有成就、有远见的史家,必须是位“博学多识”的史学通才。史家如果没有广博精深的专业修养和会通百家的学识,他便无法完整地展现历史,其作品亦无法在史学上占有一席之位。正所谓“大著述者,必深于博雅而尽见天下之书,然后无遗恨”。
总之,作为崇尚“博学多识”的史家,卜大有要求史家要“博学多识”,认为这是史家著述必不可少的条件,指出史家只有“博学多识”,其作才能囊括古今,全面地反映历史。强调历史上大有成就的史家都是“博学多识”之人,他们在治学过程中有意识地受“博学多识”思想的支配和影响,由此实现“博学多识”的目标,创作出不朽的历史著作,在史学领域独树一帜。
“公心直笔”
“公心直笔”是指史家修史的态度,也就是所谓的“心术”问题,是史书撰述的要求亦是史家遵循的作史原则,中国史学史上历来十分重视史家“公心直笔”的精神。先秦时期孔子强调史家“书法不隐”,并将它作为良史之准绳。此后历代史家反复强调“公心直笔”的修史原则,反对曲笔晦饰的不良作风。
卜大有《史学要义》发扬了“公心直笔”的精神,书中处处透露出卜大有对“公心直笔”的追求。他辑录李延寿之语,指出:“史官之立,其来已久,执简记言,必资良直”,强调史家修史需遵循“秉笔直书”的原则,不受权势所左右。
卜大有对“公心直笔”地强调与他对明代史家修史弊病的深刻认识分不开。北齐时期开了官家修史之先声,唐初官修正史制度正式形成。官修制度的产生,体现了统治者对修史的重视。但官修制度的实质是统治阶级从文化方面加强封建统治的结果,这成为阻碍史学发展的严重问题。特别是在明朝中后期,由于各种因素交相影响,一方面致使明代实录“书美而不书刺,书利而不书弊,书朝而不书野,书显而不书微。
且也序爵而不复考贤,避功而巧为避罪。”另一方面,使得明代“无国史,以列帝实录为史”。故时人一再感慨“国史之失职,未有甚于我朝者也”。卜大有在官场多年,深刻认识到实录不实,国史难求己成为明代史学的大患。
因而,针对时弊,《史学要义》中大有从客观与主观两个方面强调国典无成与史书失实的种种原因。
从客观方面讲,首先,众家修史造成国典无成、史书失实。
认为一家修史是修成国史之重要因素,鲁之左丘明、汉之司马迁、晋之董狐、齐之南史之所以能够“立言不朽”,是因为史出一家之修。指出后汉东观,大集群儒著史,因而每记言书事,都要“阁笔相视,含豪不断”,且众人观点难以统一,因而造成国史失实,国史不能成。如《宋史表》记一事而先后不同一人,就是由于“修之者非一手”所造成的。
第二,权势的干预,致使国史失实。
“中国古代的史学和政治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史书可以彰善瘅恶,可以考论得失,可以以鉴将来,由于它对政治统治发挥着重要作用,历代统治者对史学都非常重视。这种重视一方面促进了史学的发展与兴盛,另一方面却不可避免地导致了统治者对史学的干涉。”统治阶级委任大臣监修国史,为了逢迎权贵,部分史家用曲笔取媚君王,导致国史失实。
例如:卜大有引刘知幾之说:“孙盛实录取嫉权门王劭,直书见仇贵族,人之情也,能无畏乎?”指出孙盛实录不惜歪曲历史事实,任情采用曲笔来吹嘘赞扬给予自己恩惠的王劭。卜大有又引宋祁之论,指出唐朝景龙时期武三思、张易之等监修国史,众史官“阿贵朋佞”,导致国史失实,“吴兢在长安景龙间任史事时武三思、张易之等监领,阿贵朋佞,酿泽浮辞,事多不实。”
再者,由于权势的干预,历史上诸多史家常常因“据事直书”而遭迫害,卜大有辑录韩愈之说,认为孔子、齐太史氏兄弟、左丘明、司马迁、班固、陈寿、王隐、习凿齿、崔浩、范晔、魏收、宋孝王、吴兢等诸多“据事直书”的史家皆因如实记载历史而遭遇祸害,故部分史家因畏惧而不敢轻为国史,部分史家为了“明哲保身”不惜歪曲历史,致使国史失实。
第三,经典约束所致。“无规矩不成方圆”,中国文化传统讲规矩程式,无规矩不足以成方圆,史家撰史也必须遵守一定的规范。
史家遵守何种规范?卜大有引刘知幾之言,《尚书》的疏通知远,《春秋》的惩恶劝善,《史记》的退处士进奸雄,《汉书》的抑忠臣饰主阙,都成为了良史的准则。
尤其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典籍成为中国古代的经典,后人对儒家“六经”与孔子言行争相模仿,甚至盲目崇拜,故历代国史“其流出于《春秋》”,刘歆《七略》、王俭《七志》、司马迁《史记》等无不如此,受儒家经典的约束,导致“后之为史者,欲明治乱之本,谨劝戒之道,不师《尚书》、《春秋》之意,何以为法”,甚至“贤人著书,尊避圣人”。显然,史家撰史一味依附经典,从而导致国史难成,同时由于经典约束,史书纲常伦理思想极为严重。
从主观方面讲,首先,个人好恶导致国史失实。人的喜好不同,对同一事物,往往也褒贬各异,所谓“传闻不同,善恶随人所见,甚者附党憎爱不同,巧造言语鉴空构立,善恶事迹于今何所承受,取信而可草草作传记,令传万世乎?”对自己厌恶的事物评价极低,而过高的评价自己喜爱的事物,有时甚至吹嘘拔高。例如史学大家郑樵对司马迁与班固的批评就有这种偏颇。
郑樵认为司马迁《史记》“上稽仲尼之意”,融汇六经之言,强调《史记》是继孔子《春秋》后的一部佳作,给予了司马迁极高的评价。但他认为班固是“浮华之士”,指出班固没有任何学术,专做剽窃之事,甚至强调司马迁是龙,班固是猪,班固、司马迁不可同日语。郑樵以通史标准评价班固,对班固进行人身攻击,企图从人格上彻底否定班固,这一评价太过苛刻。可见,由于个人好恶,史家撰史过程中或拔高、吹嘘自己喜爱的史家、史书,或贬低甚至全盘否定自己不喜的史家和史书,导致国史失实。
其次,个人心术学识影响史书的编纂。卜大有赞成文徵明之言,云:“作史之难也!心术有邪正,词理有工拙,识见有浅深,而史随以异,要在传信,传著不失其实而己。”认为个人心术邪正,词理工拙、识见浅深都会影响史书的质量。他引陈师锡之说,指出五代史官由于文采、道学等不足,致使五代兴废存亡、奸臣贼子、忠臣义士等事迹不传于后,导致后来研究者没有史料可以参考。
由于史家的学识心术关乎着史学的发展,故卜大有强调史家既要博学多识,同时心术必须端正。他辑录薛应旃之言,强调“修史在于得人。有学问文章而不知史事者,不可与;有学问文章知史事而心术不正者,不可与。”认为修史在于得人,有史学而无史识者不可用,有史学而无史德者亦不可用。
可见,由于外界与自身因素的影响,史家修史过程中曲笔讳饰,导致历代实录不实,国典无成。故卜大有引班固之言感慨说:“呜呼!以迁之博物洽闻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极刑,幽而发愤,书亦信矣。”认为封建时代的史学工作者能做到“公心直笔”不易,他们往往冒着杀头的危险,指出如司马迁般“博物洽闻”之人都无法明哲保身,更何况其他史家了,由此可见“据事直书”之难。
尽管卜大有一再感慨“实录难求”、“作史之难”,但他仍极力倡导“公心直笔”论,认为国家置史的目的是为了探究“是非得失、兴坏理乱”的缘由,以此作为后世之“法戒”,强调史家虽“不有人祸则有天刑”,但也要“秉笔直书”。只有据实直书,史书“劝善惩恶”功能才能达到。他引柳宗元之说,曰:“不有人祸则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如亟去其位。……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卜大有强调史家撰史必须不畏强暴,不受权势和个人爱恶的左右,如实记载历史事实。他阐述的“公心直笔”不仅是一种方法更是一种治史的态度,它包含着两层含义,一方面指史家著史不受外部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指史家著史不受个人因素的影响。强调史家要想“实录不隐”,必须正确处理好主观与客观的关系,排除个人感情及外界的干扰。只有这样史家才能识别真伪,如实记载历史。
结语
综而观之,“博学多识”与“公心直笔”是卜大有强调的史家修养论,他倡导的史家修养问题包含着两个层面的要求:一是知识层面的学识修养,即“博学多识”;一是道德层面的道德修养,即“公心直笔”。对于史家来说,具备了“博学多识”的学识修养才能整体把握历史发展的脉络;具备了“公心直笔”的道德修养,才能如实地记载、还原真实的历史。“博学多识”、“公心直笔”二者缺一不可,史家只有同时具备了这两方面的要求,才能够在史学领域有所建树,立言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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