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近代史上，阿沛家族产生过重要影响，尤其是其家族成员阿沛·阿旺晋美，曾参与了西藏和平解放、民主改革、社会主义建设等重要历程，作出过卓越贡献。时过境迁，西藏早已废除农奴制，“贵族”或“家族”都已成为历史名词。但现存于工布江达县境内的阿沛庄园遗址及阿沛管家庄园，述说着这个家族曾经的过往。让我们一道沿着历史的轨迹，追溯这个家族的历史脉络。

一、阿沛家族的起源

据《工布江达县志》记载，“阿沛”一词，藏语意为“命运把我安排在这里”。传说，公元1世纪，雅砻悉补野部落第七代赞普直贡赞普在与属臣洛昂争斗中被杀，其三个儿子夏赤、聂赤、恰赤为避祸逃亡在外。为寻求上天的预示，聂赤向空中射了一箭，对落箭之地说了一句“阿沛”，而后安身于此，成为娘布王，史称娘尊杰布，即娘尊王。

对于阿沛家族名称的来源，郭须·扎巴军乃在所著的《略谈藏族的姓氏》一文中，对藏族姓氏来源进行了论述。笔者比较倾向于以“出生地或居住地”做为自己的姓氏的说法。因此，该庄园的形成时间，上自古代，下限1723年止，距今已有近300年的历史[i]。

但这个家族进入人们的视野，则是清康熙年间。1717年，策妄阿拉布坦派大将策伦顿多带兵袭扰西藏，杀死拉臧汗，烧杀抢掠，使西藏陷入混乱。1718-1720年康熙帝先后两次派兵进藏，平准安藏，驱逐准噶尔军队。为配合清军夹击准噶尔部，拉藏汗的官员阿尔布巴在工布地区起义[ii]，组织当地人民，有力地打击了准噶尔部的军力。阿沛（Nga-phod，清译阿尔布巴）[iii]

“阿尔布巴·多吉杰波（nga-phod-pa-rdo-rje-rgyal-po）宣称要帮助准噶尔军队阻止清朝军队进藏，以此为借口，带人到了朵康地区。实际上，他是去迎接达赖喇嘛和皇帝的军队，准备为大军带路，并向达赖喇嘛详细报告准噶尔军在西藏的情况。[iv]”

正是阿尔布巴参与了清中央组织的反击准噶尔入侵西藏的战争，使他受到清皇帝的赏识，进而加官进爵。1720年（康熙五十九年），封阿尔布巴为“贝子”，任命为噶伦，除协助康济鼐以外还负责管理工布以东的地方事务[v]。贝子，爵位名，满语音译，意为“天生”贵族。其爵位在清代钦定宗室之爵号亲王、郡王、贝勒之下。这次勅封，使阿尔布巴成为西藏地方政府的核心人物之一。

“藏历铁牛年（公元1721年），皇帝敕封阿尔布巴·多吉杰波为贝子，晋升为噶伦。……从此至公元1727年的六年中，西藏地方政府使用的印玺上刻着：‘贝子康济鼐总理，贝子阿尔布巴辅助，诸大臣之印，胜善！’[vi]”阿沛庄园就是在这个时期得以扩大的。

西藏的庄园制度可追溯到公元十三世纪，元中央政府对西藏进行清查土地、统计人口的基础上，划分了十三万户，由此而产生了庄园制度。在帕竹时期，庄园经济（也称谿卡经济）得到了长足发展，成为主要经济形态。

陈金钟所著的《西藏阿沛贵族庄园的户口册》[vii]，是根据一份1890年前的藏文资料翻译的，文献记录了位于工布地区的阿沛庄园，有989户，土地906岗地，属于一个贵族庄园。该文献还从以下四个方面记录了庄园的生产组织规模和发展过程：一是原有老农奴户十六家，分别居住在两个自然村。文献中称他们属于未教化的人。二是在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1683-1706年）期间，根据该贵族为六世达赖喇嘛尽力效忠，将原来封给的一百九十户农奴并入该庄园。三是该贵族任代本期间出征有功，将固定薪俸数百亩地亦划入该庄园。四是该贵族在职期间将恢复的份地德庆寺庄园，归入庄园。“《户口册》文献中提到了1739年方由政府孜康机构核实盖印”等内容。

不过，阿沛家族的历史很快出现了转折。由于噶伦间的内讧，阿尔布巴组织、参与了谋杀首席噶伦康济鼐的行动，并在卫藏之争中失败。他因此成为颇罗鼐的阶下囚，并在清中央的制裁中被处以极刑。“1727年（雍正五年）8月，阿尔布巴、隆布鼐、扎尔鼐三人合谋，将首席噶伦康济鼐杀害，史称‘阿尔布巴之乱’。1728年，颇罗鼐率兵攻入拉萨，平定内讧，擒获并软禁了阿尔布巴等人，报等清廷处置。清大军抵藏后，经共同审定，将阿尔布巴等三噶伦及其家属总计17人处斩[viii]”。

二、阿沛家族的延续

由于家族的首领或其全体男性成员被判处死刑，家族延续突然被中断。历史发展到此，是乎阿沛家族就该划上句号。然而，“阿沛”作为一个贵族称谓，却被颇罗鼐转赐其次子，“其名号遂由颇罗鼐次子承袭[ix]”“贵族的权力依赖于他们的土地庄园和农奴，因而也就依赖于农业[x]”。正因为阿沛家族有《西藏阿沛贵族庄园的户口册》所记载的庄园土地及农奴资源，所以重建后的阿沛家族得以延续。“无论如何，家族延续的基本因素似乎是土地庄园，而不是血统。[xi]”

在藏历第十四绕迥水虎年（公元1842年）公布的一份噶厦官员名单中，两次出现了同一名叫阿沛巴·平措桑珠的人，所任职务为芒康宗堆、馆觉宗堆[xii]。“阿沛家族于1844年至1959年间，曾有两人出席噶伦职位[xiii]”。一个家族的政治势力最明显的标志是其在噶厦中的席位[xiv]。可见重建后的阿沛家族依然拥有较强的实力。

据记载，阿沛庄园由九座碉房组成，占地数十亩，总建筑面积5317平方米，五层碉楼为主房（古时西藏贵族一般为二至三层碉房，最高为五层，因此阿沛主房为西藏贵族最高等级的建筑之一），一楼为牢房、刑具房，二楼为仆人房，三楼、四楼存储粮食、酥油、茶叶、布匹等物资，五楼为主人卧室、佛堂，巍峨壮观。

只可惜，阿沛庄园在“文革”中毁于一旦。唯陈渠珍所著的《艽野尘梦》，描绘了1910年前后的阿沛庄园。“层楼广厦，金碧争辉。……明窗净几，陈设精雅，恍若王候第宅。……此主人之妇，杨柳为腰，芙蓉如面，蛾眉淡扫，一顾倾城……其夫为赘婿，现任牙披营官……衣冠楚楚，皆唐时装束，谈吐极雅，已脱尽番人习气。[xv]。”

玛巴（mag-pa,意为女婿）。玛巴制度即玛巴入赘，入赘后的男子享有其妻的家族的姓氏[xvi]。“藏俗恒以长女承祧、操家政，召赘其家。长男则出赘他人为婿焉。[xvii]”正是因为这个制度，导致了大多数显要贵族本身世系的转换[xviii]。阿沛家族就是其中一个鲜明的例子。在近代，这个家族与帕拉家族、车仁家族、拉鲁家族等都有姻亲关系。1934年，贵族阿旺晋美入赘阿沛家族，是为阿沛·阿旺晋美。

阿沛·阿旺晋美，1911年生于西藏墨竹工卡，是贵族霍尔康家之子，青少年时期就读于喜饶嘉措大师门下数年，23岁应征到藏军仲扎玛噶（藏语音译，西藏地方政府贵族子弟部队，后编为藏军第十三代本）服役，历任班、排、营长（久本、定本、如本），25岁时入赘阿沛家，封小四品官。曾任昌都总管府颇本（粮台官）、噶厦协尔帮（法官），1945年任四品孜本。1950年6月，昌都原总管拉鲁任期届满，阿沛被擢升为增额噶伦，派往昌都任总管[xix]。

三、结语

本文结合历史资料，对阿沛家族源起、形成与发展进行梳理，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一）西藏贵族是政治体制的产物，也是其附着物。纵观阿沛家族的形成、发展与延续，无不与清中央及噶厦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鉴于阿尔布巴在平准安藏的贡献，清中央特封赐其为“贝子”、噶伦，代表噶厦管理工布一带。此例充分说明，一个家族的政治势力最明显的标志是其在噶厦中的席位。

（二）庄园和玛巴制度，是西藏贵族得以延续的基础。从陈金钟所译《西藏阿沛贵族庄园的户口册》，说明贵族存在和发展依托是庄园和农奴。而玛巴入赘，使得没有男性的家族得以延嗣，不致因后续无人而中断。

（三）阿沛·阿旺晋美的成长经历，透视了一名年轻贵族行政生涯。即他通常在元旦被任命为官，其后他或进入官至孜本的财政部门，或进入官至拉恰的金库部门，或进入官至代本的军事部门。这三种官职通常是跳板，一经达赖喇嘛或摄政赏识和信任，他即可被提拔到噶厦[xx]。

参考文献

[i]《藏学研究》中央民族学院藏学研究所编，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1990年12月第一版，P186-205

[ii]《藏族史要》王辅仁、索文清编著，四川民族出版社1981年7月第1版，P115

[iii]《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意]毕达克著，沈卫荣、宋黎明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P17。

[iv]《西藏通史—松石宝串》，恰白·次旦平措著，陈庆英等译，西藏古籍出版社2008年9月版P725

[v]《藏族历代名人传》曾国庆、郭卫平著，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P266页

[vi]《西藏通史—松石宝串》，恰白·次旦平措著，陈庆英等译，西藏古籍出版社2008年9月版P727

[vii]《藏学研究》中央民族学院藏学研究所编，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1990年12月第一版，P186-205

[viii]《藏族历代名人传》曾国庆、郭卫平著，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P267页

[ix]《工布江达县志》，工布江达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P819

[x]《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意]毕达克著，沈卫荣、宋黎明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P16。

[xi]《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意]毕达克著，沈卫荣、宋黎明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P17。

[xii]《西藏通史—松石宝串》，恰白·次旦平措著，陈庆英等译，西藏古籍出版社2008年9月版P885-890

[xiii]参见《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意]毕达克著，沈卫荣、宋黎明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P18。

[xiv]《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意]毕达克著，沈卫荣、宋黎明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P15。

[xv]《艽野尘梦》，陈渠珍著，西藏人民出版社2013年1月第3版，P64-67.

[xvi]《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意]毕达克著，沈卫荣、宋黎明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P17。

[xvii]《艽野尘梦》，陈渠珍著，西藏人民出版社2013年1月第3版，P64-67

[xviii]《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意]毕达克著，沈卫荣、宋黎明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P15。

[xix]《西藏通史》（当代卷上）朱晓明、张云等主编，中国藏学出版社P8

[xx]《1728-1959西藏的贵族和政府》[意]毕达克著，沈卫荣、宋黎明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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