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要论“识人用人”,在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中,胡宗宪绝对是“天花板”级的存在。
胡宗宪的“识人用人”与同级别的那些官场“老狐狸”有所不同,胡宗宪所“识”与所“用”之人,往往不是自己人,而是敌方阵营之人。
裕王麾下的谭纶如此,严世蕃临危授命的高翰文也是如此。
这篇文章要讲的便是高翰文——
明明是受严世蕃的重用提拔,高翰文这才走出了翰林院,当上了“杭州知府”,为何在上任途中,被胡宗宪半路拦截过后,暗地里就会听从胡宗宪的吩咐呢?
高翰文上任背后的玄机
端午汛“毁堤淹田”后,胡宗宪在御前被免去了浙江巡抚之职,随后嘉靖当众用“击鼓卖糖,各干各行”做了暗示,清流与严党的暗斗逐渐转明。
朝局一时间波谲云诡,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此时,严党的目的:年底前完成改稻为桑的国策,“剜肉补疮”,及时填补国库亏空,缓解嘉靖的不满。
而清流的目的则是:尽可能掣肘严党,以“兼顾受灾百姓”为由,阻止严党肆无忌惮地实施改稻为桑,必要时“割烂肉挤脓疮”,牺牲浙江一地给严党送葬。
在双方对峙中,严党借“地利”之便,率先夺下一旗,由布政使郑泌昌接了浙江巡抚的缺。
但到了杭州知府一职,严党再想安排自己人就没那么容易了,杭州知府不仅涉及到改稻为桑的具体实施,还涉及到赈灾事宜,清流打着“为民”旗号介入其中,让这个人选很难敲定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翰林院一编修高翰文发表了一篇极为重要的文章,提出了“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一瞬间就让严党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高翰文所提的方略正中严党的下怀——契合其想要“由大户低价买桑田”的心思,外加高翰文是科举正途的探花,过往没有攀附的劣迹,又以“理学后进”自居,对于这样的人,清流也不好反对。
于是,在严党的推动下,高翰文走出了清苦衙门翰林院,顺利出任杭州知府。
严世蕃重用高翰文不怀好意,不仅要利用其推行国策,还抱有事后让其“挡雷”之意。
对此,在罗龙文问严世蕃为何选择高翰文之时,严世蕃轻蔑地说过:
“翰林院那种清苦毕竟难捱,储才养望本就是为了施展,他们这种人,火里水里若是真能挣出来,便不枉此生;再说,这一次让他去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倘若引起民变,这面对朝野,也算有个遮挡。”
话中的“遮挡”,就揭露了严世蕃有让高翰文“挡雷”的心。
那么,只是严世蕃利用了高翰文吗?
不,严世蕃在利用高翰文是实,可同样,高翰文也利用了严世蕃。
如果没有严世蕃这回的提拔,高翰文此生很难走出翰林院。
在官场上,除非是经天纬地的天纵之才,方能单凭个人能力绽放出光芒,当然这也只是有可能而已;否则,单凭个人的能力,无论是大才还是小才,即便是一块璀璨的金子,也发不出一丝光彩,甚至还会被一点点腐蚀、氧化……
所以,高翰文要想得到提拔走出翰林院,唯有站队,成为“哪一方”的人,才有可能得到扶持,有机会成为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随后凭借努力,让自己这枚棋子变得越来越重要,直到不可或缺。
这就是寻常人的官场之路,高翰文自然也清楚,他也一直为此而努力着。
在张居正向裕王介绍高翰文时,所说的话中藏着一个细节,恰好能证明这一点。
张居正说:
“用他,也可见严党那些人费了心思,这个人写过几篇理学的文章,在朝野有些影响。”
高翰文当初写那几篇文章为了什么?
其实就是为了站队,但并非是要站“严党”的队,而是想靠向清流。
联系高翰文到浙江上任时,何茂才曾不屑地称他为“翰林院大老爷”,就可见“一心为利”的严党之人对真才实学并没有太过看重,当然这得抛开严嵩,只不过以高翰文的才学还入不了严嵩的眼。
由此就可得出,高翰文之前写的那几篇文章就是想向“清流”证明自己的能力,只是所谓的清流也并非惜才的“好伯乐”,所以高翰文仍没走出翰林院。
而这一次,在这个特殊的时机,高翰文写文章提出“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意欲何为,也就不难猜测了。
可以说,高翰文所谓的方略就是在向严党“毛遂自荐”。
胡宗宪半路拦截的劝说
严党为了让高翰文上位,对其所提的方略,好一顿夸赞,徐高张三人对此冷眼旁观,却未想高翰文一时竟在赞美声中迷失了自我,觉得自己是不世的天才。
也因此,高翰文在驿馆初见胡宗宪时,是不以为然的。
为何?
在高翰文的心中,浙江的难题不过推行改稻为桑的同时,兼顾赈灾罢了,要想两者兼顾,只需让大户买了灾民的田,国策的推行与赈灾的两大难题自解。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胡宗宪却想不到也办不好,不断上疏说“难”,最后惹得免去了浙江巡抚之职,若非胡宗宪会打仗,没准总督之职都保不住。
(这当然并非实情,但当事人未必会泄露实情——清流对外不会称赞胡宗宪,而对胡宗宪不满的严党更会抹黑,由此,自傲的高翰文如此想,也是正常的。)
所以,当胡宗宪问高翰文,等库存的赈灾粮发完,如何解决灾民温饱时,高翰文看似尊重,实则不屑地说道:
“部堂大人是在指责属下,‘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是属下提出来的,十天过后当然是由那些有钱有粮的人出粮买灾民的田,灾情解了,改稻为桑的国策再责成那些买田的大户去完成,于情、于理、于势,眼下我只能这样做。”
胡宗宪见高翰文说的理直气壮,一时觉得好笑;而高翰文说完,同样觉得胡宗宪会问出如此简单的问题,也觉得可笑。
此时,高翰文所犯的问题,便是“自以为是”的人的通病——认为全天下就自己聪明,而别人都是傻子。一旦如此,往往就会忽略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从而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
“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真的是什么很玄妙的方略吗?
不是!
可惜,高翰文从未想过为何这一点别人不提,反而在赞美声中愈加觉得自己之所以能提出,因为自己聪明。
高翰文的这个方略不同于严党提出的“改稻为桑”,姑且撇开“改稻为桑”是“剜肉补疮”之举不说,其实,如果严党下面的人不贪,不逼百姓而去逼迫大户,叫大户公价买田,或是直接就贷粮给百姓,让百姓自行改稻为桑,这项国策还真能行得通,严党也能度过此难关。
所以说,“改稻为桑”说是国策,能说得过去,可高翰文提出的方略是啥?
说实话,啥也不是!
这方略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之所以不提,是因为清楚浙江的难题不在于表面,而是严党的贪婪以及严党与清流之争。
逼不得已,胡宗宪耐着性子,向高翰文一点一点指出了“方略”中存在的漏洞,高翰文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尤其是当胡宗宪提到:
“……灾民若被逼起事,浙江乱了,你在朝廷提的那个‘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奏议,就成了致乱之源呐,这恐怕不是你当初提这个奏议的初衷吧。”
听到此,高翰文立马放下了心中的傲慢,低下头向胡宗宪求解决之法:
“我该如何去争,请部堂大人明示。”
为何,高翰文一下子就被胡宗宪给说“破防”了?
关键就在于胡宗宪口中那高翰文的“初衷”(请允许我在这里先卖个关子),在文章导语中提到胡宗宪善于“识人用人”,就是因为胡宗宪看清了高翰文的初衷,这才决定半路拦截高翰文。
事后,当谭纶对胡宗宪说:
“你在驿站跟高翰文说的话管用了……”
胡宗宪淡然地说:
“这都是意料中事了。”
这就说明,胡宗宪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一定能吃定高翰文!
郑泌昌的一句话
高翰文一到浙江,便遵从胡宗宪的两点建议开始行动——
(1)对买田一事,要求受灾田地买卖,不得低于30石稻谷;
(2)对改稻为桑一事,要求不能全在淳安、建德两县实施,要分散到各县。
由此,逼得想从中获利的郑泌昌与何茂才二人,不得不伙同沈一石,给高翰文设下了“美人计”。
而高翰文为何能顶住郑泌昌与何茂才的压力,不惜得罪重用提拔他的恩师严世蕃,也要听从胡宗宪的建议行事,其原因并非是高翰文与海瑞、王用汲二人一般拥有爱民之心,而是高翰文的功名心。
高翰文第一次当众否定郑泌昌与何茂才的方案后,郑何二人连夜来找沈一石商量。
在中间有这么一番对话——
沈一石知道高翰文的所作所为后,问道:
“那个高翰文为什么要这样?”
莽撞又不太聪明的何茂才说:
“还不是既想当女表子,又想立牌坊,打一张十万两的银票,我看什么事都没了。”
沈一石不以为然地答道:
“那好,我立刻给他开银票。”
一旁的郑泌昌知道二人的话中都带着气,于是无奈地说道:
“议事就议事,不要置气!这个人在理学上有些名气,可骨子里功名心比谁都重,小阁老这才派了他来,也是为了堵朝廷里那些清流的嘴……”
郑泌昌这人段位虽然不高,可看人看事情有时却很准,他所看到的与胡宗宪所看到的是一致的。
而高翰文的功名心全来自于其家世。
在后来的剧情中,高翰文被免官随芸娘做起了棉布生意,却不被高家的人认可,为此,高翰文一心想给朝廷做些事,重新得到高家的认可。
可芸娘清楚高翰文这个人并没有沈一石之才,于是恳求李妃帮忙别让高翰文做“官商”:
“他出身官宦世家,又是个才情极高的人,为了我,他连仕途都丢了,连接也回不了了,民妇知道,他这次来一心是想着为朝廷做大事,好让高家认他这个子孙,让他认祖归宗……”
从芸娘的话中就可以看出,高翰文的家世对高翰文的仕途是有要求的,而高翰文的功名心便在于此。
高翰文写那个方略,利用严世蕃出任杭州知府,想着就是可以功成名就。而当从胡宗宪的口中得知,他的方略反倒会成为“致乱之源”,高翰文的心慌了,他怕的不是百姓遭灾,也非自己获罪,而是毁了他的“名声”,以致高家不认他这个子孙。
毕竟,若高翰文真是一心为民,当初陷入沈一石“美人计”之中,仍旧可以为了百姓不顾自身,而他那时所有的压力,就来自于这“功名心”。
胡宗宪正是抓住了高翰文这一弱点,才在拦截高翰文之前,就清楚必定能让高翰文为他所用。
结语
居其位,必先有其德,有其能。
若无其德其能,而居其位,是祸非福,必有灾秧!
俗话说:做事之前,要清楚自己是四两还是半斤,其谆谆教导之意,皆在于此。
多年寒窗苦读,争得一朝榜上有名,高翰文迫切想出仕一方、施展所学,以期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这种心思本无错。
但他错就错在,一心想当官却无与之匹配的能力才学。而若他能安下心来在翰林院,一心钻研学问,虽清苦,却未必一无所成。
世间之事,看似复杂,其道理却很简单,适合自己的路才是最佳的选择,可人有时就是看不清自己,又无法说服心中的欲望,于此,才会走错路、做错事、抱憾了终身……